由于举目无亲。
陈平安过了年后,也不用去走亲访友,所以时间比较充裕,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不是瞎胡逛,就是在瞎胡逛的路上。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功夫就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从前两天开始,院里的妇女们,就开始泡发黄豆,就是为了在这天炒蝎子爪,哪怕经济条件再不好,也得多少准备一些。
“二月二,炒蝎子爪,大娘、婶子给一把,吃了蝎子爪,蝎子不找我……”
院里的孩子们兴奋的跑来跑去,闻到哪家有炒豆子的香味,立马三五成群的围了上去,嘴上齐声哼着歌谣。
看到孩子围在门前,主人家也不生气,还非常大方的给孩子们分炒豆,嘴上更是不停的笑着说,等吃完了再来拿。
陈平安从后院出来后,这一路上的嘴就没闲着,家家户户看到他,都要塞给他一把豆子。
这倒不是邻居们心善,而是有个古老相传的说法,别人这天如果吃了自己家的豆子,自己家就会得到福报。
反正炒豆子,也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大家也乐的释放这一丝丝善意,以图能有个美好的结果。
吃完了炒豆,陈平安一路在胡同里穿行,嗬,今天剃头生意真火爆,憋了一个多月的剃头匠全出来了。
这一路走来,陈平安遇到的剃头匠虽多,可等待剃头的人就更多了,毕竟正月不剃头,剃头死舅舅。
看着这么多人都等着剃头,陈平安本来还打算凑个热闹,可一看这架势,也只好打了个退堂鼓。
在胡同里走走停停,刚刚走到汪大人胡同,陈平安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他的人,是個30多岁的妇女,看打扮应该是哪家的佣人老妈子,拦他也不为别的,直接问他收不收东西。
一看生意上门,陈平安心里瞬间一喜,赶忙点头说收,接着,他就被带入一间二进规制的小院子。
这院子真不错,收拾的利索不说,院内还格外清幽雅致,比起乱糟糟的大杂院,这边的条件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很快,陈平安就被带进客厅,佣人大姐让了座后,便走进东屋里头,跟里面的人嘀咕了几句,随后从里面拿出一个蓝布包袱。
她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杯子递给陈平安,问他能值多少钱。
只见这方杯子撇口、深腹、浅圈足、胎体轻薄、器型精巧绝伦,造型规整优美,胎质乳白、器薄如纸、晶莹剔透。
按照规矩,陈平安先让大姐把杯子放在桌上,接着才端起杯子查看起来,杯子上面画着艳丽的桃花,旁边还题着“风花新社燕,时节旧春浓”这两句诗词。
对于这盏杯子,陈平安只觉得很美,但是以他现在的水平,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端起杯子,看了看底足,发现上面赫然写着“大清康熙年製”六个字。
一看这情况,陈平安有点傻眼了,收了这么长时间东西,这种带款瓷器,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别愣着了,这杯子你到底收不收,能给多少钱啊?”见陈平安光看不说话,佣人大姐就有些不耐烦了,直接皱眉催促起来。
“收是收,可这种杯子单只不值钱,要是……”
没等陈平安把话说完,佣人大姐再次打开包袱,开始往外拿杯子。
一只、两只、三只……她又连续拿了十一次,这才抖了抖包袱皮,示意自己拿完了。
这下陈平安彻底傻眼了,本来他只是拿惯用的话术,想把价格压下去,省得花多钱心疼。
可现在好嘛,人家一出手就是王炸,直接拿出12只杯子来,这让他该怎么办?
看着12只花色各异的杯子,陈平安既喜又忧,他既怕这些杯子是真的,自己却买不起,又怕杯子是仿品,收堆破烂在手里。
看陈平安又不说话了,佣人大姐指着杯子,皱眉问道:“小伙子,这些杯子,你到底要不要啊?”
“要。”
陈平安咬咬牙,笑眯眯回道:“大姐,这些杯子是细瓷儿,虽说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可毕竟是喝水用的,所以价格不是很贵,想必您也应该知道吧?”
佣人大姐被他最后一句问住了,本能的反应就是点头,可事实上她懂个六啊。
这时,屋里突然传来声音:“别说废话,你就说能给多少钱。”
这声音宛如黄鹂,清脆而不失优雅,一听就知道是宅门里的太太,跟白佳莉腔调雷同。
陈平安笑呵呵的开口:“单个卖两块钱一个,如果成套的话,我能给到40块钱。”
“低了。”
听屋里的女人嫌价低,陈平安丝毫不慌,笑着对她解释:“这位夫人,现如今的世道,想必您也知道,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如果是在过去好年景的时候,这价格确实低了,可现在这世道,我也只能出这么多了。”
女人听罢,稍稍沉默了片刻,接着幽幽一叹,过了数秒后,才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可价格确实有点低,你报个实在价,如果合适的话,东西就是你的了。”
“这…”
陈平安皱着眉头,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不过他脑子却快速运转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沉住气,否则货主一旦惊醒,这单生意绝对做不成。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里面的女人率先沉不住气了,她轻声问道:“怎么,你做生意喜欢一口价?”
“这倒不是。”
陈平安苦笑着摆摆手:“实在不瞒您说,我兜里就带了50块钱,40确实是我能给的极限了,毕竟我也得吃饭,您说是不是吗?”
“咯咯咯…”
女人掩嘴笑了起来,等好不容易停下来,这才张嘴说:“罢了罢了,40就40吧,我总不能不让你吃饭吧,呵呵呵……”
看女人这么好说话,陈平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这么做,有点不仁义。
可他却没有改变主意,毕竟这套杯子真假暂时还没有确定,能花40块钱就不少了。
要是假货,自己还傻呵呵的给人家往上加钱,那不真成棒槌了嘛。
将手插进兜里,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接着取出40块现大洋,笑着递给佣人大姐:“大姐,您数数看…”
一、二、三……四十。”佣人大姐仔细数了一遍,接着又对着每块大洋鉴定一下,等确认无误后,这才送到屋里女人手里。
陈平安见交易达成,小心翼翼的把杯子包裹起来,接着又跟主人家做了道别后,出门直奔胭脂胡同。
把陈平安送出门后,佣人大姐重新走进房间,脸上还带着一丝无奈的表情。
此时,客厅里坐着一个少妇,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女人容貌虽然说不上艳丽,可仪态上却端庄而优雅,一看就知道,绝对受过专业的培训,甚至给人一种贵不可言的感觉。
佣人大姐一进门,就面带不悦对妇人说:“小姐,您也忒好说话了,那小子明明手里还有钱,您怎么心一软,就答应了他呢?”
“吴妈,卖都卖了,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什么用?”
少妇随口回道。
说罢,她还幽幽叹了口气,脸上更是挂起一丝愁容。
吴妈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便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反而小心翼翼的劝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去东北吧,皇上重新登基,您只要跟他认个错,我想他会原谅您的……”
“闭嘴!”
少妇不等吴妈说完,就毫不客气的怒声喝止,显然对她的这个提议,打心里不能接受。
喝止完吴妈,少妇继续不忿道:“我文秀早就跟他恩断义绝了,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他。”
“更何况他还投靠倭人,简直是无耻之尤,我就算饿死,也不想跟这种人为伍……”
虽然只是短短数语,可这个叫文秀的女子,却是刚烈异常,具备许多男人都不具备的气节。
而且还点出她身不凡,否则,也不会一杆子支到了皇帝身上。
不错,这女人本名叫额尔德特·文秀,又叫傅玉淓,原本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妃子,后来她跟溥仪离婚,闹出鼎鼎大名的——刀妃歌命。
自从离婚之后,文秀便从津门搬回燕都城居住,并且还进入私立四存中小学任教。
这一切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可是由于文秀的身份太过特殊,在学校任教期间,便受到了无尽的骚扰,和来自遗老遗少的谩骂。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她也只能辞职回家,过起了隐居生活。
可坐吃山空,文秀毕竟享受这么多年奢侈的生活,平时的吃穿用度,尽管已经尽量去节俭了,可依然入不敷出。
再加上,她前几年做事情热血、又激进,没少往外捐钱捐物,这也导致离婚时分到的钱,挥霍出去不少。
最重要的一点,作为一个有气节的奇女子,文秀还拒绝了倭伪拉拢腐蚀,这就让她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以至于她现在的生活,变得越发窘迫,只能靠变卖东西维持生计。
陈平安不知道这女人就是文秀,否则他肯定不会压价,反而会去尽量帮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