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弃谷以来,李子夕几被世人遗忘。 这是第一次,有同门热情相邀。 李子夕一时热血上涌,正待点头答应,一个沧桑的声音远远传来:“喝什么酒,赶紧滚上来!”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谢无极一听,一怔之后却是狂喜。 他颤声说道:“好,好,马上滚上去。” 他立即御起法器,飞出数丈后,跺了跺脚,手一抓,将李子夕丢到长画上。 显然是嫌李子夕爬的太慢。 狂风呼啸,不过几个呼吸,谢无极已至碎天峰顶。 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长画,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停住脚步,仔仔细细地正了正衣冠,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起头时,他已泪流满面。 薛永真转过头,不想让人见到他眼中的泪。 他叹道:“痴儿、痴儿啊!” 谢无极擦了擦眼泪,笑道:“十年不见,师父你老了!” 薛永真举起酒葫芦,饮了口酒,这才回过头来。他翻了个白眼,不冷不热地说:“还好,想死,没死成。” 谢无极笑嘻嘻凑过去,忽然出其不意,一把抢过薛永真手中的酒葫芦,说道:“这酒不好,下次徒儿过来,给师父带几壶四品灵酒。” 薛永真急叫道:“不要。” 已经晚了。谢无极手中的酒葫芦,化成了碎渣。 薛永真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个兔崽子里,就你胆子最大,敢管老子喝酒。” 谢无极赔着笑脸:“师父你的身子骨大不比从前啦,再不好好调理下,怕是过不了几年。师父怎么着也得看到小师弟筑基吧。” 李子夕闻言大震。他修为太浅,见识太少,相处了这么久,对此事竟一无所知。 薛永真沉默了下,叹道:“你说的对。下次来带上几瓶灵丹。” 谢无极拍着胸膛,说:“没问题。弟子别的没有,就是灵石多。” 三人坐下。就在青石上,乌云下,疾风中,促膝长谈。 薛永真问起别后情形。 当年师兄弟九人,现在还活着的,不过五人。其他三人心灰意冷之下已经失去音讯,消失在茫茫人海。 图立人出身于凌天宗附属小宗,自高升主宗,已与原有家族断去联系。他无处可去,只能继续滞留内门。 论资质,图立人其实要胜过谢无极。他生性又高傲,自然不甘于失败,立志要走出属于自己的剑道。 他闭关苦修,每日练剑,形如疯癫,一天更比一天偏执。 实力一天更比一天弱! 两年前,图立人与人起了冲突,他当即拔剑。 七招,落败! 他是内门弟子,对方是外门弟子。 他是半步筑基,对方是炼气六层! 图立人再战成名,成为全宗笑柄。 图立人当即闭关不出,再出关时…… 更弱了! 他已不敢在人前拔剑。 图立人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谢无情的境遇完全不同。 当年他拜别山门,自辞内门,回到敖东城,去当……少家主。 敖东城谢家是凌天宗排名前列的修真世家,家族豪富,其名下商铺遍布青州各地。谢无极身为少家主,修行资源自然不缺。 这十年,谢无极先弃剑三年,每日里纵情声色,忘情于红尘。即不修行,也不提剑,任由修为由炼气大圆满,跌落至炼气八层。 当忘了修行、忘了剑道后,谢无极再沉迷绘画。整天携带一支画笔、数卷宣纸。见山画山,见水画水,见人画人。如此七年,画遍青州山水人情。 境界已跌落至炼气六层。 直到这几日,谢无极游玩至附近,听到李子夕的消息后,这才匆匆赶回。 李子夕听后不胜唏嘘。 当年的“碎天五剑”,以区区师兄弟五人,威名竟然直逼龙渊一脉。现今,却是如此下场。 薛永真更是自责,走到崖边,呆立不语。 谢无极哈哈笑道:“你俩怎么做出这种姿态?这人活世间,逍遥于天地是一种活法,纵情于红尘也是一种活法。我辈修士,能得长生固然是好,但若不得,求这一世快意,又何尝不乐哉?” 薛永真摇了摇头:“我懂你,无极。” 就这五个字,谢无极的笑声戛然而止。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鹅。 薛永真转身,正色问道:“忘了剑不?” 谢无极神情一滞。在师父灼灼的逼视下,他收起了脸上的“不羁”,他郑重地答道:“忘了!” 薛永真再问:“忘了剑道不?” 谢无极再答:“忘了!” 薛永真最后问:“忘了道不?” 谢无极坚定地摇了摇头:“没忘!” 薛永真大喝道:“好!我知你所想。你现在就引这‘碎天’,入你画中。” 谢无极在碎天峰峰顶多年,对头顶景象自然熟悉至极。当下他闭了眼,静坐不动。 薛永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这一等,便是许久。 许久后,谢无极身周,渐渐起风、渐渐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