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黄梨木的麒麟木雕摆件被人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顺着力道滚出去一些,被圆桌的桌脚给挡住。
林有仪犹不解恨,等邱嬷嬷将木雕捡回后,她又重重扔在地上。
如此几次,好歹是消了些气。
打眼看到赵氏进来,像是找到救星般,“娘,我心里憋得好难受。”
若是在自己家中,她何至于有火都不敢发,连个瓶啊罐的都不敢摔,只敢拿些摔不坏的物件出气。
赵氏沉着脸,摆手示意所有人退出去。
须臾,屋内只有她们母女。
“娘,京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舅舅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京中的情况,赵氏刚才已派人去打听。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有那样的传言流出来,说明晋西伯府已招了别人的眼。
她好半天没回答,林有仪更急。
“娘,您说过,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保住亲事的......”
“仪儿,莫慌。”
她安慰着女儿,其实她自己心里已经慌了。
一是因为谢舜宁众朝安城带回来的消息,二是谢舜宁对她们的态度。
“谢家这样的门第,若无合理的缘由,万不会主动退亲。先前你表姨母亲口答应陪嫁媵妾一事,后来出尔反尔,单凭这一点,她就不敢和我们撕破脸。”
士族大户都重名声,何况谢家这样的人家。
“可若是宁表妹一直针对我......”
“她同你不熟,不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后真心与她交好,她对你一定会有所改观。”
为今之计,当然是上赶着去讨好。
林有仪心知,现在也只能如此。她把邱嬷嬷叫进来,主仆一通忙活后,找出一些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准备用来拉拢谢舜宁。
夜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明日该如何行事,如何说话,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的同时,心里的闷气和怒火不停反复。
“喵”
忽然,窗外传来猫叫声。
她心头一紧,大声喊人。
守夜的人是近人,近人到外面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猫的影子。
谁知刚一睡下,猫叫声又起。那声音像是贴着窗户,叫声无比的刺耳。林有仪再次喊人,近人又出去找,还是没找到。
“废物!”林有仪怒极,一巴掌扇在近人脸上。
近人捂着脸,不敢说话。
很快,赵氏闻讯而来,将所有人都派出去找猫。
林家的下人找了好几圈,将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仪儿,你是不是听错了?”
“娘,我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赵氏一问下人,所有人都说没听到。
赵氏心想女儿必是白天见到谢舜宁抱的那只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梦而已。好生将女儿安慰开解一番后,看着女儿睡着后才走。
谁知她刚躺下没多久,又闹开了,林有仪哭着喊着,说自己被猫挠脸给挠醒了。
她打着灯仔仔细细地看,也没在女儿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林有坚持说有猫,“娘,真的有猫叫,我听得真真的,它就在我窗根底下......它用爪子挠我的脸,我好像还能听到它的呼噜’声。
下人们又一通好找,依旧一无所获。
如此来来回回地折腾,直到天亮。
这里是谢家,瞒也瞒不住。魏氏亲自来过一趟,问明情况后,命下人在府里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均未发现野猫的踪影。
然而到了晚上,林有仪还是说自己的窗外有猫叫。哪怕是睡着,也会被猫挠醒。
一连折腾两日,府里的下人私下传她怕是犯了心病。
林重影再次见到她时,她眼下是厚粉也盖不住的青影。纵然蒙着面纱,依然能看出她脸色的憔悴。
一屋子的姑娘家,谁也不愿挨着她坐。
这么似曾相识的情形,恰如林重影从前的遭遇。
“你当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一个妾室姨娘,万没有和主子们平起平坐的份。”
这是她的原话。
她是二房未来的女主人,谢舜宁没回来之前,二房的庶女们和三房的几位姑娘都巴着她。她明里暗里的几句话,成功将林重影孤立。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而今林重影被过继出去,两人的境遇居然完全反过来。
一桌子的上等席面是魏氏张罗的,做东的是谢舜宁。谢舜宁抱着那只白猫,不冷不热地坐在主位上。
那支林有仪精心挑选送给她的簪子,被她随意地搁在一边。
“仪表姐这是一朝被猫抓,连听到猫叫都害怕吗?”
林有仪强打着精神,挤出笑模样来,“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想着天渐冷了,那猫儿流落在外实在可怜。若是能找到,好好安置,给它喂些吃的喝的,也能帮着它熬过接下来的寒冬。”
哪怕是心力交瘁,府里传得纷纷扬扬,她还是要维护自己的名声和脸面。
然而谢舜宁完全不给她面子,生生给扯了下来。“你若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又怎么会破了相,还巴着我二哥不放。”
这话一出,所有人立马全没了声音。
好半天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出声。
“三妹妹,这也不能全怪仪表姐。情之一字最由不得人,仪表姐也是对二哥一片痴情,身不由己罢了。”谢舜英说着,无比同情地看向林有仪,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她是谢家这一辈姑娘中的老大,哪怕是庶支,却占着长女的名分。她顶着大姑娘的名头,以为自己能平事。
那自以为是,悲天悯人的样子,让林重影想到了谢为。
这位谢家大姑娘挺无语的,说她心眼坏吧,好像又不是,说她蠢吧,也不太像,反正满脑子的痴男怨女,一遇到感情的事就拎不清。
果然,谢舜宁压根不惯着她,张口就怼,“大姐近日怕是话本子看多了吧,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哪里来的一片痴情?仪表姐,你说是不是?”
“我....我听我父亲母亲的......”除了这话,林有仪还能说什么。
“一家子都没个懂事人。”
谢舜宁这话一出,林有仪更是坐不住。
但她不能愤而离席,否则就是落人口实。
“宁妹妹,我菁表妹是我菁表妹,我是我。除了我这张脸不小心落了疤,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看轻我?”
谢舜宁闻言,冷淡的目光陡然凌厉。她怀里的白猫像是能感知到她的情绪,两只耳朵立马飞起。
“仪表姐可知朝安城的人都是怎么说你母亲的?他们说你母亲不管林家死活,迟早要掏空林家。有其母必有其女,谁能保证你日后会不会这么对我们谢家?”
“我......京里的传言,全是假的。宁妹妹,你相信我,我母亲绝对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我也不会那么做。”林有仪解释着,心里恨极了京中那些传言的散布者。“定是有人存心诋毁………………”
“是吗?”谢舜宁顺着白猫的毛,白猫渐渐被安抚,瞪得溜圆的蓝眼睛慢慢眯起,重新眯着打盹。“我怎么听人说,林家表兄同赵家的大公子打过一架,为的就是这事。若真是假的,何至于动手?”
“我...我大哥......”
“你不会说林家表兄相信传言,是非不分吧?”
林有仪最是以远在京中的兄长为骄傲,自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亲哥与表哥,这样的取舍并不难做。
“他们定然不是因为这事,可能是我表哥近日行事不妥当,我大哥代我舅舅教训他而已。”
谢舜宁“嗯”了一声,似是相信这样的理由。
林有仪以为自己成功说服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隐有一丝得意,暗道这位未来的小姑娘也不过如此。
然而这松下去的气还没沉下去,立马又提了起来。
原因无它,只因谢舜宁突然问了一句。
“仪表姐当真是喂猫时,不小心被猫抓了脸吗?”
“...是。”
“说来也巧,我在回临安的路上,听说了一桩事。有个人和仪表姐一样,也被猫给抓了,眼珠子都险些被抠出来,你们说他倒不倒霉?”
谢家的姑娘们很配合,齐齐点头。
谢舜云年纪最小,无比同情地感慨,“三姐姐,他好倒霉啊。”
她就挨着谢舜宁坐,谢舜宁闻言,摸着她的头,然后朝林有仪看去,在林有肉眼可见的难看脸色中,不紧不慢地问:“仪表姐,你可知他为何也被猫抓?”
林有仪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得极快。
“...他必是遇到了疯猫。”
“不对。”谢舜宁摇头,“因为他杀猫,剥猫皮,食猫肉。”
“啊!”
有人发出尖叫声,不是林有仪,而是三房的四姑娘谢舜蓉。
谢家的几位姑娘家,最不起眼的就是她。她肤白而清瘦,平日里沉默寡言,说话像蚊子叫,如同一个透明人。
她尖叫过后,自知失态,惊慌失措地低着头,不敢看人。
谢舜英没说什么,反倒是年纪比她小的谢舜芳,耷着那张和孟氏极像的脸,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她像是做错事般,越发惶恐不安。
林重影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原主和自己的影子。
一室诡异的安静中,谢舜宁往这边看来,看的不是她,而是坐在她旁边的林重影。
“影表妹,你与仪表姐曾是姐妹,你来说说,她的脸是如何被猫抓伤的?”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关于这件事的碎片。但过往的印象中,林有仪确实很爱养猫,且换猫换得也勤。
林重影了然的同时,心里对谢舜宁的猜测又重了几分。
“三表姐,我大姐不会杀猫,她是说过要杀我的话...可她就是说说而已......”
“她还说过要杀你的话?”谢舜宁看着她,目光隐含深意。
她点头,又摇头,小脸煞白。
林有仪断然否认:“你胡说,我没有......”
谢舜章皱了皱眉,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也听到过,想来是仪表姐在气头上,说的狠话而已。”
“章妹妹,你……………”林有仪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明明几日之前,她们还是最要好的。
谢舜宁轻哼一声,“仪表姐,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连杀人的话都能说出口,杀猫对你而言,想来也是惯做的事。那些猫也是命啊,你要了它们的命,它们才会找上你,你夜里听到的猫叫......”
“你没有,我没有,你胡说,你们胡说!”林有仪满脸的慌乱,她再也顾不上其它,夺门而出。
所有人的脸色,皆是微妙。
谢舜宁冷笑一声,下了定论,“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的。”
这样的一出好戏落幕,谁还有心思吃席。
三房的几位姑娘先告辞,后是二房的两位庶女,接着是谢舜云。
林重影看着满桌几乎没动筷子的美味佳肴,无比的可惜。当她也准备走人时,只见谢舜宁拿起筷子,优雅地开吃。
“E*......“
“影表妹若是无事,不如陪我吃点?”
吃点就吃点,这么多的好菜,不吃多浪费。
她从善如流,陪谢舜宁一起吃。
菜都凉了大半,味道也稍显不足,但依旧美味。
自穿越后,她一直活在朝不保夕中,担心自己的小命保不住。然而因为身处谢家,尽管忧心性命,美食却总能安慰到她。
她吃的很认真,几乎每道菜都尝。
谢舜宁看着她,目光像隔着千山万水般,说不出的复杂与幽远。
“陪嫁媵妾的事,我已知晓。”
她搁下筷子,心道来了。
“我是庶女,婚嫁之事全凭嫡母做主。”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听说你上头还有两位庶姐,为何不是她?而是你?”
“我最貌美。”
这是事实。
谢舜宁点头,“你确实貌美,如今你已被过继给表姑母,日后有什么打算?”
林重影眼神不避,微微一笑,“孝顺父母,好好活着。”
“你长成这样,若是想搏一搏......”
“我只想好好活着。”
她不想攀龙附凤,也不想靠脸成就什么,好好活着是她唯一的目的。哪怕她的猜测是对的,谢舜宁或许知道些什么,她也还是同样的回答。
谢舜宁没再问什么,端起茶杯。
这是送客的意思。
林重影当下起身,然后告辞。
谢舜宁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更是复杂难辨。
暮色四合,忽地刮起妖风。
风势极大,片刻间叶飞尘舞,迷得人睁不开眼。这样的风势中,莫说是行走,便是站立都很困难。
“这鬼天气......”根儿喃喃着。
亏得她人高体壮,若是换成个柔弱的丫头,还真护不了主。
林重影被她护着,两人艰难地前行,想找个避风之处。
“嘎吱”声传来,不远处的梧桐树被吹断了树枝。
那树枝被狂风裹挟着,瞬间就到了她们这边,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迫在眉睫的危险,却无一丝反抗之力。
当那树枝眼看着砸在她们头上时,被人一把接住。
“大公子!”根儿惊呼出声。
狂风吹起男人宽大的衣袍袖子,完完全全地展现出原有的身体轮廓来。劲瘦的腰,笔直修长的腿,还有……………
根儿早就别过脸去,不敢多看一眼。
林重影不知是被男人迷了眼,还是被风迷了眼,愣是一直盯着看。
谢玄将树枝扔掉,逆着风到了跟前。
如此一来,令人脸红心跳的曲线越发清楚。尤其是在一个原本半蹲着的人面前,这样的视觉冲击更大。
好在这股妖风来的快,去的也快。
等他们转移到避风的假山后不久,风势渐小。
一地的落叶,黄的红的还有绿的,半绿半黄的,半黄半红的,色彩斑斓而绚丽,却又透着几分凄凉。
这些落叶不止在地上,还在他们的身上头上。
谢玄垂着眉眼,无比自然地帮林重影清理着发髻间的落叶。
林重影还处在刚才的视觉冲击中,神情有几分不太自然,心下感慨着,原来这人就是穿衣显瘦,?衣有肉的典型。
“这两日,你是在躲我吗?”男人的气息忽近。
她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不是惊吓,反而觉得有点热。身体下意识避开一些,挥开男人的手,说自己来就好。
落叶在头上,她看不见,只能靠摸。
一通乱摸之后,摘掉一片,还有一片漏网之鱼。她顶着被摸乱的发和那片银杏叶子,假装委屈地低头。
“我贪得无厌,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她小声地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怜。
娇软的气息勾人的丝,一缕缕地往人心里钻。
谢玄明知她在装,却依旧心动得厉害。
“我若不想见你,是否正合你意?”
她低着头,乱发中那叶子实在是太过显目。
谢玄没忍住,替她摘掉。
两人离得近,远看似一对璧人相互依偎。
但只有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来来回回地被他们拉扯着。她试探他底线的同时,他也在一步步紧逼。
“是你说要我心甘情愿的,又嫌我贪得无厌。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干脆直接要了我吧。”她抬起头来,清澈眸子盈动着委屈的水色。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谢玄活了二十二年,从未思量过男女之事。他想着男婚女嫁,不过是门当户对。若还有要求,便是合适。
曾经他最为鄙夷的情爱二字,原来如此考验人心。
林重影从他骤沉的目光中知道,他真的会!
突然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之前的景象,男人身体的轮廓不断地冲击着她。她不知羞耻地想着,哪怕是自己在这场拉扯中败北,也会有所补偿。
但她还是想赢。
她是一个俗人,难免贪得无厌。既然逃不掉,那便有逃不掉的活法。有些事哪怕明知不容易,她还是想试一试。
所以这人的爱,身体和名分,她全部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