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凝玉记得很清楚,当年发生那件事之后,她最后给书生去了一封决裂信,搬回霍府没多久就借着“远嫁”的由头离开了京都。
尽管知道自己和书生已经再无可能,可内心里,霍凝玉还是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然而一直到她离京,书生也没有出现在霍家,更没有出现在半路拦截她。
决裂信后,书生安静得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不知道的是,那封决裂信是被林氏机缘巧合之下拦下来的。
本是为了看他们俩传信的内容,没想到就刚好看到了决裂信。
为了顺利撺掇霍凝玉私奔,林氏当然不能让书生看到那封信,所以被她给烧了。
信压根没到“书生”手中。
所以在“书生”的视角里,突然消失的反而是霍凝玉。
时隔四年,霍凝玉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的字。
所以他这几年,竟是在肃国公府当差吗?
一般这种请帖,都不会经主子的手,多是下人代写。
何况是肃国公府那样的门第。
所以霍凝玉的第一反应,书生大概是没考上功名,去肃国公府给人侍文弄墨了。
她合上请帖,收起内心繁乱的思绪。
……
乔九缨和霍芊芊在这个时候回来。
霍芊芊回了自己的海棠阁,乔九缨则是来了松涛院。
一进门就问霍凝玉,有没有把白天的事儿告诉父亲了。
霍凝玉摇摇头。
“为什么不说?”乔九缨不理解。
白天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小长生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霍凝玉缓声道:“二弟跳崖,父亲至今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我再去烦他,万一扰了他的心绪导致他在政务上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
小长生的命也是命啊!
“弟妹。”
霍凝玉看着她笑了笑。
“我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否则这几年,我一个病体孱弱的妇人如何能将儿子拉扯长大?”
她说:“长生是我的底线,有人要动我儿子,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但这件事,谁替我出气都难消我心头之恨,我得自己来。”
最后这一句,总算把乔九缨给听爽了。
她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得知霍凝玉没有上报小长生险些遭人劫持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她太过软弱呢?
哦,原来是自己有个笨蛋美人姐姐。
她自然而然的,就把身体孱弱的霍凝玉,想象成了和乔嘉月一样的类型,甚至比乔嘉月还弱。
可事实上,霍凝玉说得没错。
她若是真的心性软弱,母子二人在蜀地时早就不知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小长生更不可能是那样乐观开朗还不肯吃亏的性子。
自己的仇自己报,这一点乔九缨很欣赏霍凝玉。
“既然姐姐已经想好,那父亲那边,我也不说了,到时候对付林氏,你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开口。”
霍凝玉眼含感激,“今日之事,多亏了弟妹及时出现让长生躲过一劫,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乔九缨也不客气,“听说姐姐的香料铺快开业了,到时候给我送两盒香料就行。”
霍凝玉笑着说一定。
乔九缨走后,霍凝玉去内室看了眼睡熟的儿子,想到白天的事,眼底渐渐浮现冷意。
“芳芽。”
霍凝玉对外喊了一声。
不多会儿,松涛院里的大丫鬟芳芽走了进来。
“大姑奶奶有何吩咐?”
霍凝玉看向眼前的丫鬟。
不止芳芽,这松涛院里所有的下人都是当初她回京,林氏给她安排的。
从前是下人,如今林氏出了霍家,这些人就成了线人。
霍凝玉相信她儿子白天险些遭劫,少不了这些人的一份功劳。
敛下思绪,霍凝玉瞅着另一个丫鬟翘英从庭院里走来,重新看向芳芽,声音拉得越发高。
“没什么,叫你来,就是觉得你帮我办了这么大的事,理应得赏。”
说着拔下头上的玉簪递过去,“这个给你。”
芳芽满脸诧异。
她好歹在霍家伺候多年,能看出来这簪子成色上等,价值不菲。
以大姑奶奶这些年在婆家的处境,自己是买不起的。
那多半是嫁妆了。
不过,等等……
她何时帮大姑奶奶办过什么大事了?
芳芽扑通跪了下去,“大姑奶奶,奴婢、奴婢不能要。”
霍凝玉起身,走到她跟前亲自把簪子簪到她头上。
“若不是你,我们母子哪来如今的平安,你是该赏的,就莫要推辞了。”
“……”
芳芽更懵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然而这一幕,刚好被挑帘进来的翘英听到看到。
翘英的目光落在芳芽头上的玉簪上,心中有了计较。
但她不动声色,行礼之后问霍凝玉,要不要现在传饭。
……
次日,翘英寻了个出门为大姑奶奶抓药的由头去了雨花巷,把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事告诉了林氏。
林氏听后勃然大怒。
合着她这次劫持陆长生失败,都是芳芽那个小贱蹄子提前告的密,让乔九缨及时去搅局?
好好好,她信任多时的线人,为了一支破簪子都敢明目张胆出卖她了。
林氏咬着牙,目眦欲裂。
“那么喜欢荣华富贵,想个招把她给了马房那个叫‘富贵’的马夫,让她喜欢个够。”
这种事,翘英自然是乐意去做的。
以后没了芳芽,她就是夫人在松涛院里最得力的线人。
夫人虽然离开了霍家,但她有的是钱,对下人们也大方。
以后事情办得漂亮了,夫人给的赏赐,哪里是一只破簪子比得上的?
当天晚上趁着下值的婆子们聚在一处吃酒,翘英问她们要了些酒把芳芽灌得晕晕乎乎,又借着送芳芽回房,把人诱骗去了外院。
虽然没发生什么,但芳芽出现在马夫富贵的房门前是事实。
隔天就有黄谣传出。
任凭芳芽哭得撕心裂肺,暂时掌管内宅的霍凝玉也不得不“忍痛”把她赏给那马夫。
芳芽离开松涛院后,翘英走路的腰背都比之前更直了。
霍凝玉对院里的下人们依旧很和善。
这天趁着翘英给她捶腿,她一个劲叹气。
翘英忍不住问:“大姑奶奶,可是碰上什么烦心事儿了?不妨说出来,奴婢或许能帮得上忙。”
她这话的潜台词是,霍凝玉要有什么小秘密,赶紧抖出来,她好拿去林氏跟前邀功。
霍凝玉见她一脸诚恳,便实话实说了。
“自从上次长生险些被人劫持,我如今连其他院里的下人都信不过了,总觉得她们都要害我儿子。”
翘英说:“大姑奶奶为人母,碰到这种事,多留份心眼是正常的,您若是信不过其他院里的,就信奴婢吧,奴婢一定对大姑奶奶忠心耿耿。”
“说得也是。”霍凝玉面上露出一丝欣慰。
“刚好长生昨夜尿床,换下来的褥子还放在那呢,刚才出恭好像也弄到裤子上了,都还没洗,你去洗了吧。”
翘英小脸一僵。
洗尿床的褥子,沾了屎的裤子?
这不是洗衣房低等下人干的活吗?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何时干过这种粗活?
见她不动,霍凝玉又继续叹气。
“我总觉得洗衣房的下人像是林氏派来监视我的,一个个的不怀好意都想害我们母子,我如今唯一能信的,也只有你了。”
这番话,无疑是把翘英架了上去。
她若是不洗,就等于自打脸面违背了先前说的话,甚至还有“线人”之嫌。
可若是洗了,自己不就成了低等下人?
霍凝玉瞧着她,又添了把火,“你不用感到为难的,我可以重新派个人去做,洗衣毕竟是粗活。”
话都到这份上了,翘英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
“大姑奶奶,奴婢可以的,奴婢这就去洗。”
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暗暗想着,她现在受的这些委屈,将来夫人肯定都会补偿她的。
没两日,陆长生就因为穿了翘英洗的衣服浑身“起疹子”,惹得霍凝玉勃然大怒,打了板子将人弄得半死不活后直接发卖出去。
乔九缨听说后,险些惊掉下巴。
她怎么都无法把一个身体孱弱的病美人跟“雷厉风行”四个字联系起来。
可偏偏霍凝玉就是这样的人。
所有人看到霍凝玉的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个风吹就倒的弱女子。
可谁能想到,她其实有手段有魄力,只是缺了一副好身子支撑。
这才是高门贵女最原本的模样。
乔九缨去了松涛院,对着霍凝玉夸了好久,又问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霍凝玉喝了口茶,“接下来,该轮到正主了,这次,我还真需要弟妹的帮忙。”
乔九缨苍蝇搓手表示期待,虐渣打脸什么的,她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