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宸看出齐彦名是有别的话说,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于是先带齐彦名去看了新铸造的佛郎机炮的演炮过程。
城外一片空地内,已经提前布置了许多稻草假人,为了仿造逼真的效果,还让人准备了一些家禽等活物,圈在一个目标区域内,且在五百米开外。
“这么远?”齐彦名很惊讶。
大明的火炮有效射程,极限也就是在二三百米的距离,毕竟还没造出后来牛逼的红夷大炮。
佛郎机炮根据炮身大小,有不同的射程,哪怕是一些五六十斤的轻便型佛郎机,射程也能达到二百米上下。
像刘宸今日要演示的三百斤左右的佛郎机炮,有效射程就能达到五百米开外,最远射程在一公里左右。
刘宸道:“这种炮,发的不是大铁球,只是发一些散的铁块出去,无法进行准确瞄准,都是发一片区域,所以射程上会提高很多。这是母炮,炮身的重量基本都在这上面,能把子炮拆开,一门母炮大概配备五个这样的子炮,分不同的马匹托运,比以往运一门重炮要便捷许多。”
齐彦名点点头道:“大当家,其实我有件事与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看演炮。”
刘宸当然知道,齐彦名还是担心打不过官军,还想继续顺江而下。
因为在齐彦名的思路中,当贼的,就得流窜,才能保证利益最大化。
但刘宸也知道,现在的齐彦名也舍不得眼下所取得的成就。
占据城市,有了自己的子民,第一次感受到安稳,谁愿意继续去当流离失所人人喊打的流贼?
“砰!”
一炮发出。
一里地之外的一片区域,稻草人被打得满地狼藉,一些比较小的家禽等物,多也都被直接炸死,地面上多了很多的坑坑洼洼,跟黄州城西土质松软有关。
尘土飞扬。
齐彦名骑马跟随在刘宸身后,亲自看过场地之后,也是惊讶不已。
“大当家,这炮是何名堂?”齐彦名问道,“陆当家破龙虎寨,用的可是这炮?”
“我是给了他一门。这是佛郎机人所用的,我愿意称之为子母炮,是一种可以拆卸运输的轻炮,对于攻城没什么效用,但要是用在守城或是野外作战时,效果非常好。”刘宸道。
齐彦名点头,也是由衷感慨道:“朝廷也有此炮吗?”
刘宸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也是。”齐彦名道,“要是他们之前就有的话,那我们哪还有机会攻下城池?也早早就……”
“齐兄弟,你先前不是有话跟我说吗?说吧。”
刘宸用很认真的态度望着齐彦名。
齐彦名显得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如实将心中说法讲出来:“大当家,官军主力的实力,您也是见过的,哪怕我们有这种子母炮加持,在兵马数量,以及所持有火器的数量上,都还是远远不及。我也知道打下黄州和武昌不容易,这么走了很可惜,但是……咱要是不走,就等着被他们剿。”
刘宸道:“今日一早,我已经见过徐茂云和徐茂卿两兄妹了。”
“他们……不是跟着小妹去麻城了?”齐彦名还略带不解。
徐茂云和徐茂卿跟齐彦名兄妹一样,都是早早跟着义军造反的,算是中坚力量,他们兄妹的骑术非常好,但没什么争名逐利之心,在队伍中只带了一小批人,以前是负责调查情报之类的。
但现在,就被刘宸改造成为军中的斥候负责人。
刘宸道:“朝廷在边关,有夜不收,他们在刺探敌情上非常有本事,我们也得有自己的斥候人马,我就让徐家兄妹担当此任。”
“哦。”
齐彦名点头表示会意。
“他们的人从麻城往北,一路走出去二三百里,发现彭泽至少四五万人马,已正往麻城方向赶过来,大概在四五天之后,就能在麻城与十一妹带的人马相遇。”刘宸道。
齐彦名叹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过了几天太平日子,也该有所面对。”
刘宸道:“所以你觉得,这一战我们赢不了?”
“那可是……四五万边军兵马,他们手上的火器……想起来,都还觉得可怕。”齐彦名道,“咱曾经也有数万弟兄,可后来……唉!”
齐彦名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
曾经的中原响马也是不可一世,甚至还想打到京城,但在领教了大明边军的战斗力之后,中原响马开始节节败退,到现在已无正面硬刚的底气。
刘宸抬头看着远处的江堤,叹道:“我知道,官军主力的实力不容小觑,但只要我们一天不灭,他们就会一直纠缠,尾追在后。直到我们筋疲力竭,成为他们的猎物。”
“要是正面跟他们打,我们胜算也的确不高。但齐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这些火器进行改造吗?”
齐彦名想了想,却是摇头。
刘宸道:“在武昌县城南一战后,马三兄弟跟我抱怨,说是燧发火铳的效果并不好,有的弟兄关键时候打不出火,只能干着急。反倒是官军的火器,一点就着,比我们的稳定性更高。”
齐彦名点头道:“是有这回事。”
刘宸道:“但你不知道的是,官军的火器,最怕雨水和受潮,一旦下雨,他们的火器将完全无法使用,但我们所用的经过改造的燧发火铳,虽然很多时候稳定性不高,但在下雨天,却影响不大。”
“对。”齐彦名道,“可是……”
“这湖广之地,不像咱北方,如今已到六月天,阴雨天很平常,就说咱进驻黄州后,已经下过几场雨了?”刘宸问道。
齐彦名道:“近乎没个好天。”
“这不就是我们的机会?”刘宸笑着把手落在齐彦名的肩膀上,“我们拿下黄州和武昌县,朝廷给官军的压力很大,肯定会给他们限期,所以他们不太可能会屯驻在城塞内闭门不出,一定会找机会,在城外与我们作战。”
齐彦名道:“可是,能正好碰上阴雨天吗?”
刘宸道:“那我们就只能先缩着,你还记得我跟你定下攻打黄州方略那天,与你所说的用兵之道?”
“很复杂,我……大概记得,但说不上来。”齐彦名瞬间有些泄气。
刘宸笑道:“其中一句是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就让官军以为,我们还是曾经一打就跑,不敢与他们正面交战的流寇,甚至可以把前沿阵地都丢给他们,步步后退,最后撤回黄州或是武昌县又如何?只要一场雨来,我们就趁势反击,用子母炮和燧发火铳,让他们知道谁的火器更强。”
齐彦名也被刘宸情绪所感染,点头道:“这样挺好。”
“是啊,就算打不过,我们占的两座城都在江岸,登船走人,辗转它处,有那么难吗?不拼一把,怎知道自己行不行?要是能破官军主力,我们还有穴地破城之法,那打下武昌重镇就不在话下。到时我们就能重塑辉煌。”
……
……
齐彦名被刘宸一顿PUA,精神奕奕就跑回对岸武昌县备战去了。
刘宸心想,当个贼首还真麻烦,光是成天应付身边事,就让人焦头烂额,一天休息一两个时辰已是常态,好像每天时间都不够用。
在回城之后,他也没有去休息,而是去见田韦氏。
“把药拿走!老身身强体壮,喝什么药?咳咳。”还没等进屋堂,就听到里面传来田韦氏逞强呼喝之声。
刘宸走到门口,里面突然就安静下来。
一众人灰溜溜退下,单只留了个田韦氏。
田韦氏也换上一脸笑容,主动走过来施礼道:“刘将军怎有闲暇亲临?”
刘宸道:“田当家走的时候,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老夫人。听说老夫人抱恙在身,这不就顺道过来看看?老夫人,病了可要喝药啊。”
“一把老骨头,却也并非弱不经风,一点风寒,稍微抗抗就能过去。我家就做着药材生意,老身对药多少也有些了解,是药三分毒,喝药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田韦氏笑道,“刘将军请坐,孙儿啊,赶紧把药汤换了茶水,给刘将军奉上。”
到这会,田韦氏也不望要在刘宸面前展现一下自家孙女的风采。
毕竟是“奇货可居”。
不趁现在展示一下自己的“奇货”,岂不是过宝山空手而归?
随后田韦氏的孙女,也就是田德隆心心念念要嫁的女儿田氏小女,便端着茶汤进到厅堂,恭恭敬敬给刘宸奉上。
刘宸坐在那,即便此女螓首微颔,也能看清楚她的脸,在洗去了脸上的黑灰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裙服后,能辨出此女容貌秀美且端庄秀丽。
不能说让刘宸眼前一亮,至少从观感上来说,比假小子齐十一妹好多了。
刘宸接过茶碗,饮下一口,先表明自己对这家人并非心存芥蒂怀疑,这才道:“田小姐,换了药汤,给你祖母送来,我要亲自看老夫人喝过药才放心。”
田韦氏脸色不满道:“刘将军,你这人怎还不讲理呢?老身喝药与否,与你何干?”
刘宸笑道:“现在是没有那些喊打喊杀的事情,可要是你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汝儿人在江西,听说之后,岂不是暗中着急?到时影响了给我筹募军需,我可亏大了。”
“他?”田韦氏无奈摇头道,“老身那儿子,最知悉他娘性子,刘将军放心,就算他听说,也不会当回事,或还暗暗窃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