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人走就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您没事就好。”田德隆一脸关切,心中却暗喜。
“我……”
田韦氏突然发现,自己在这次母子博弈中落了下风。
因为她自己说自己没事,还被贼人礼重,但儿子却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一正一反,落到贼寇当人质的她却倒没事。
这不就被动了?
母子二人都意识到这点,一时间竟尴尬到沉默。
此时从外面走进来几人,为首的正是齐十一妹。
“两位,说得怎样了?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一声。”齐十一妹其实就是进来凑热闹的。
她也想见识一下老太太口中的大孝子是怎个光景。
“哼!”田韦氏见到齐十一妹就来气,轻哼一声扭头便回到自己的椅子前。
田德隆走过去,点头哈腰道:“女将军,小人刚见家母,想与她多说几句,不知可否给行个方便?在离开贵宝地之前,我想……一直伺候在家母身边。”
“哎呀,真是不负孝子之名。挺好的,那我先出去……老夫人,恭喜你见到儿子。嘿嘿。”
齐十一妹带着几分八卦的心思,带人转身而去。
田德隆甚至还亲自送到门口。
等他转过身时,却发现老母亲在瞪着自己。
“这女人好生无礼,要说那刘大当家哪里都好,唯一的败笔,就是找了这么个手下,听说是他们二当家的妹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早晚不得好死。”
田韦氏恨恨然。
之前在贼营遭遇到的不愉快,近乎都是齐十一妹带给她的。
也可能是田韦氏从齐十一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一山不容二虎,同性相斥。
田德隆心说。
真是母子所见略同,这女人很暴力,我这一身的伤就是最好证明。
不过他随即翻个白眼道:“娘啊,你跟一个绑你来的绑匪置什么气?人家就是拿赎金,放你走人,以后不会有交集。”
“那你带了多少银子来赎我们?”田韦氏问道。
“我能把自己带过来就不错了,除了贴身银两,哪还有财货傍身?”田德隆道,“要不是娘非让我来,我肯定先走陆路去了德化,把咱的家当收拾停当,再与强人谈赎金的事。”
田韦氏听完也不怒,笑道:“那你可知,为娘为何非让你亲身来?”
田德隆没好气道:“当儿的岂能不知娘你的心思?你还不是想让我亲身来,看看你中意的这群贼寇,让我投了他们?”
“知道还抱怨?且问你,投不投?”田韦氏拿出老母亲的威严姿态道。
“娘,哪有鼓励自家孩子投贼的?”田德隆也是很无语。
田韦氏叹道:“想当年,你祖父往上,三代都是江西地方上的强人,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我与你爹结识时,为娘骑马提着双枪,与那贼寇交兵,可说是进退有度有勇有谋,不比刚才那莽撞的小丫头英气?”
田德隆将头拧向一边道:“可是娘,咱现在是良人,能不提当年吗?”
田韦氏突然来了一股气,咬着牙道:“当年是你爹,执意让咱从良,多数弟兄都遣散了,后来他们中有很多还在江赣各地落草,有他们照应,咱走南闯北的生意就很顺,你不能忘本啊。”
“咳咳。”田德隆不由咳嗽。
心说,好家伙。
我的本就是当贼是吗?
“再说你兄长,当年出去走商,各强人的寨子,他都受到礼遇,却是在南京被镇守太监给扣了,后来没出得来。”田韦氏道,“再说荣效这孩子,也是去陕西……”
“别提了娘。”
田德隆想到儿子在陕西惨死,心中自然也会有一股怒火在往外冒。
田韦氏道:“咱家到现在,都已经绝后了!因为什么导致的,你还不知悉吗?你爹当年在你兄长死的时候说,是咱家以前造孽太多,老天有予就有收,让咱多行善积德,咱这些年行的善事少了吗?到头来呢?还不是连你唯一的儿子都没保住?”
田德隆面色冷峻,走过去扶着田韦氏,道:“娘,儿知道您心中难受,但就算是投贼,也不能投了这群草莽。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在中原为响马,也都是鼠目寸光,如今被赶到湖广,多路人马就只剩下这一路孤军,朝廷大军一来,他们还有何生路?”
田韦氏道:“但那么多当贼的,有几个敢跟朝廷正面对着来?”
“娘,有件事我一直没与你说。”田德隆道,“先前我在江西时,南昌的宁王府曾多番派人来谒,说是让我归顺,可成就大事。当时我都没同意。你说,人家那是皇室宗藩,我都没投,若投了中原这群响马流寇,怕是将来我下了九泉,祖父和老父亲也会说我眼光不行。”
田韦氏白了儿子一眼道:“什么宁王,连个护卫都没有,还想造反?他倒是得有那能耐!”
田德隆也有些无语。
这当娘的,看不起大明的宗藩亲王,却是很看好一群马贼?
田韦氏道:“儿,那刘七刘当家,见过没?”
“见了。”田德隆道,“正在对岸,说要攻武昌县,都不跟我谈赎金的事,大概也想把我给扣着。”
“我是问你,对他印象如何?以你阅人无数的经验,他是否做大事之人?”田韦氏继续问道。
“像是像,但……我不同意。”田德隆道。
田韦氏伸出手就想打儿子,喝问道:“这家里到底谁做主?”
田德隆道:“娘,旁的事我可以听你的,但这种事关家族兴衰的大事,咱讲道理好不好?娘,你也不想想,他们现在已是穷途末路,身边哪个不是跟他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一个外人,就只是个半道投他们的商贾,人家能把咱当回事吗?”
田韦氏微笑道:“看来你还是动过心思的,你要这么说,娘倒要跟你絮叨絮叨。你知道,他们先前是怎么跟我说的?”
“怎说的?”田德隆道,“他招揽你了?他知道咱家在江西地面,跟很多贼人有往来?”
“他不知道,他只说,他最近的目标,是要把武昌府打下来。”田韦氏道。
“白日做梦,拿下一座黄州,就以为上天了?先不论中原的官军,就说武昌府那么一座大城,他们凭什么去攻取?朝廷各路人马已在往这边集结,咱这些日子要是出不去,怕是又要被官军给盘剥一道。”
田德隆此时也很无语。
田韦氏道:“那要是他真的能打下武昌府呢?”
“那我也不投,半路夫妻都没什么信任可言,更何况让我半路投贼?”田德隆态度坚决。
“呵呵。”田韦氏突然笑道,“儿啊,这件事为娘也思虑过,所以提前帮打听过了。这位刘七刘大当家,到现在都尚未婚配。”
“什么?”田德隆已经感觉到背脊发凉。
田韦氏笑道:“你不是还有个丫头吗?这孩子,非常孝顺,最近这些日子,时刻都伺候在我身边,真是趁我心意。你说你连儿子都没了,以后不得指望这丫头?”
“娘,你……你……现在是坑完儿子,再坑你孙女吗?”田德隆道,“就算你有这心思,人家能答应?”
“啧啧,瞅瞅,还说自己没动那心思?我这一说,你也落心里去了是吧?”
田德隆再将头调往一边,都懒得跟老母亲对视。
也免得被老母亲说自己眼神中充满期盼。
田韦氏一副殷切神色,如同老红娘一般,笑道:“你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去提,我去。为娘就明确跟他说,要是他能赶走官军,有机会打武昌府,吾儿就能动用一切关系,帮他拿下湖广省会。”
“以后我家可以动用江西、湖广一切可动用的人脉,为他筹集钱粮,助他招兵买马,只要他答应娶我孙女,当我孙女婿。”
“娘,你……”田德隆惊讶无比。
心里在想,要说狠,还是你狠,难怪我这些年都能被你拿捏。
你是真有魄力啊。
他随即又想到什么,皱眉道,“娘,你有如此打算,不会是因为在那个齐家女贼首面前受了气,打算从地位上高她一头,以后靠刘七内子祖母的身份,去压着她吧?”
“切,你这是多瞧不起你娘?为娘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田韦氏道:“老泰山给自己的女婿筹谋,天经地义。要是他将来真的能成就功名,主宰天下,或许我孙女就是一朝国母,她诞下的,就是新朝太子!”
田德隆心中悲呼。
完了,这当娘的已经走火入魔,彻底魔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