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族长几乎是冲出去。 到客栈大堂时,一群报喜的人吹着喇叭,敲着锣鼓在门口卖力了好一会儿,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客栈。 领头的男人双手撑开块红纸,朗声高喊:“恭贺沈逾白沈老爷高中院试榜首,为小三元,往后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如今客栈里住着的多是赴考的考生与送考之人,闻言便忍不住羡慕。 案首与其他中院试的人是不同的。 中院试的生员中,头一等便是廪生,只取院试前十名,能入府学,每月能从朝廷领取廪银,甚至有可能入国子监。 县试、府试、院试等都需要廪生作保,廪银为二两,还可收获人情债,便是养家糊口也够了。 次一等的为增生,建康府有二十名额,若廪生有空缺,便可补上。 第三等是附生,可成为官学的学生,大多入县学,也有优秀者入府学。 此等生员人数极多,却无收入进账,多数还要为养家糊口发愁。 而小三元远远高于廪生,往后再参加乡试必定高人一等,被主考官所器重,只要不失大水准,举人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考中举人,那就是一方乡绅,从此便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这便是荣誉加身的好处。 沈族长感觉自己快飘起来了。 他接过红纸,哆哆嗦嗦看着上面的字,的确是沈逾白的名字。 小三元呐。 即便沈守信当年也没此等荣耀。 逾白比他爹强! 一旦沈逾白考中举人,至少能保证沈族五六十年的荣耀。 沈族长思绪万千,竟就老泪纵横起来。 这些年,眼看着沈族落寞,沈族长夜不能寐。 如今哪里能不激动。 这可让报喜的人愣了神。 乡试以下的考试是没有安排官方报喜人的,今日这报喜之人是自己准备一应物件,守在府衙外,等着发案后特意做足派头来贺喜,为的就是赚笔赏银。 似这等大喜事,但凡恭贺了,主家必不会亏待他们。 可今日出了意外,守在客栈的只有一位老人,而这位老人此刻完全想不到给商银,总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讨要。 领头之人一咬牙,便吩咐同行的人把动静搞得大大的。 唢呐拼了命地响着嚎着,锣被敲得“铛铛”响,动静大得整条街的人都过来了。 见沈族长还不给赏银,领头的人又是一声大喊:“我们来给沈逾白沈老爷贺喜了!” 沈族长总算回过神,明白过来便要去掏衣兜,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竟没带银子。 他只得跟对方拱手:“容老朽先将喜报送回屋,再来与各位喝杯喜茶。” 领头之人心想可算要见到钱了,便笑容满面:“此乃多少年都出不了一桩的大喜事,自是要好好高兴一番,那我们就等着老伯的喜茶了。” 沈族长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多给赏银。 不过沈族长也不在意,人家特意给你做这等派头,让大家都瞧见高兴,为的不就是赏银吗。 给,多多地给! 光是这小三元的名头唱响,便对逾白有莫大的好处,也对他们薛族有莫大的好处。 沈族长回屋拿了赏银,给到那报喜之人时,报喜领头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往常虽也能得赏银,也只有今日的一半。 他们当即就要叩谢沈族长,却被沈族长拦住:“老朽还想求诸位件事。” 领头人手压在沉甸甸的银锭子上,得知沈族长想让他们帮沈逾白扬名,便笑道:“此事老伯尽可放心。” 他们就是干这等事的,既然人家给了足够的银子,事情就要干得漂漂亮亮。 不出三日,府城的孩童们便都在背诵沈逾白的文章。 一时间,“小三元”的名头越发响亮,以至于沈逾白去拜访座师薛玉书时,薛玉书笑着道:“小三元的名头如今都传遍整个建康府了吧?” 沈逾白一如既往恭敬:“家中长辈欣喜,四处宣扬,让大人见笑了。” 以薛玉书的能耐,怎么可能连此事背后之人都查不出来。 如今状似随意的调侃,实际却是对沈逾白的警告。 还只是秀才便如此张扬,如何能走得长远。 薛玉书既点了沈逾白做案首,自是希望沈逾白的仕途能走得长远。 提学官可不仅仅是为了选出文采斐然之辈,更是为自己往后培养助力。 沈逾白虽已经拜师崔明启,不会再成他的弟子,可有座师这层身份在,便脱不了干系。 更重要的是,崔明启深受圣上器重,不然也不会被外派到建康城来。 能因沈逾白与崔明启交好,对薛玉书来说,此次当提学官便有了意义。 也因此多了句指点。 不成想他亲自点的这位院试案首竟如此通达,并不隐瞒此事是故意为之,却是家中长辈欣喜之下所做。 长辈无不望子成龙,既有此等喜事,当然要大肆宣扬一番,也仅仅是为了显摆高兴。 沈逾白任由他们宣扬,就变成了尽孝而非个人张扬。 薛玉书竟愣了下神,旋即笑容更甚。 “长辈如此欣喜,不该阻拦,往后更该刻苦勤勉,以免让长辈被外人看笑话。” 沈逾白一揖到底,恭敬道:“学生谨记。” 薛玉书便知沈逾白听进去了。 年轻一辈中惊才绝艳者不少,能有沈逾白如此老成心性却是极少。 可惜啊,已经被崔明启抢了先。 若他能早些发觉这个好苗子,收入门下好生教导,此子往后成就必定不在崔明启之下。 门下学生与他人的亲近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思及此,薛玉书便问道:“五经你钻研的哪部?” 大越朝的读书人多是从五经中选出一本作为本经。 参加科举时,也是选出本经的题目来答。 沈逾白拱手:“学生本经为《春秋》。” 薛玉书本经也是《春秋》,因此更惋惜了几分。 借着端茶挡住自己的神情,再放下茶杯时,语气与以往无差:“既得了案首,也该与你的老师报喜。” 沈逾白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学生谨记大人的教诲。” 沈逾白中案首当日就已经拜见过崔明启,不过此时在薛玉书面前,就该是“听从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