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
黑压压一片拥挤的人群之中，有一位扎着汗巾的黄脸汉子正在人潮中挤来挤去。
与周边人呼喊，喝骂的急躁情绪相比，他脸上虽也有几分急意，但那双浑浊眸子深处，却满是冷然静意。
他眼睛虽盯着不远城门处的守城兵士不放，但却没有过于靠近，只是一直在默默观察。
正看得入神时，却是有人突兀拉了一下他的手臂。
黄脸汉子面色不变，也不去看到底是谁拉的自己，身位只是逐渐朝后方退去……
而待到了后方一处人少些的地界时，他方才缓缓止步，靠在一颗枯树底下，静静盘坐下来。
这时。
也是有一位面容平庸的癞头男人靠了过来，其人扒拉着枯树所剩不多的树叶，直往嘴里胡乱去塞，似乎是饿得久了。
这般做法，倒也正常，毕竟如今的流民之中，连吃观音土的都不在少数……
“天寒地冻，山道湿滑得很，佛帅他们还需要些时间……”
黄脸汉子闻言，眉头顿时微微一皱，“再晚，这城门可就要关了。”
一旁吃树叶的癞头男人顿时嗤笑一声。
“那又如何？今日不成，那就明日，无非便是在山中休息一夜，这种苦头俺们又吃得少了？”
听到这话，黄脸汉子轻点了点头，复问道：“粮草可还够吗？这次毕竟是轻装上阵，又要隐蔽，军中也没带多少粮食。”
“有些不够。”
癞头男人似被嘴中嚼的树叶苦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是也没什么关系，一路上掉队了不少人，倒是省了好一部分粮食，加之路上也顺手破了几个寨子，便是还有不够……”
说到这，癞头汉子顿时吐掉嘴中树叶，朝着前方不远处已是华灯初上的苏州城咧嘴一笑。
“拿下来，不就有了吗？还绰绰有余……”
男人说的轻巧，黄脸汉子皱起的眉头却依旧没松，“还有多少人掉队的那些人又可会走露了消息
此地可是连着运河的，若是走露了风声，那些守河的漕军用不了三日，便能赶到苏州。”
“路上又抓了些人补充，拢共还有还有七千人左右吧，加上那些子老残妇孺，万把人还是有的。”
癞头男人说到这，又是咧嘴笑了笑，“俺说老齐，你这厮的胆子怎么比娘们的心眼还小了？
那些狗屁的漕狗，俺们一个就能杀三个，更别说他们的兵力早就被那徐大统率抽去了七七八八，全都摆在富阳周边跟圣公他们一起趴着窝呢。”
这话一出，黄脸汉子一双浑浊眸子却是终于抬起，一直盯着眼前的癞头男人不放。
直到将那盯得癞头男人浑身都发毛了，其人方才无奈，投降似的举起了手。
“你瞧俺这破嘴，总是没个把门，老齐你也别恼，俺这不是与你开个玩笑嘛。”
黄脸汉子闻言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良久。
他方才似轻叹一般，低下眼眸道了一句，“你以为我是在恼吗？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什么？”癞头男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到这话，黄脸汉子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低头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地上的冰雪。
“你觉得如今的日子，是个什么样的还是如以前那般称兄道弟，喝酒吃肉吗？”
说到这，黄脸汉子终于是微抬起了眼睑。
“癞子，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你与我玩笑，甚至是与佛帅开个玩笑，都没什么大碍，因为你算得上是劳苦功高。
但是，你无论如何却都不应该拿圣公玩笑……”
黄脸汉子此时终于抬头，看了眼面色有些难看的癞头男人。
“圣公是什么人，你心里难道不知道吗？若是等攻下了杭州，圣公说不定便要顺势开国，继而称孤道寡了。
这种时候，你还与他玩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说罢。
黄脸汉子缓缓站起身来，轻拍了拍身上衣服后，便是重新朝着城门处走去。
“若是佛帅到了，立即来报，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生。”
…
满天风雪中，黄脸汉子走到一半，便是停了脚步，眉头微皱地看着不远处的城门。
城门处。
黑压压一片的流民队伍中，此时却突兀传出了些许打斗，叫骂的声音，引得不少人连忙避开，生怕误伤了自己。
黄脸汉子见状，顿了一顿后，便是贴了上去。
见混在周边人群中的众人还在，他也稍稍放下了心，随即便是抬眼去瞧那处吵闹的地方。
在那处，一个模样平庸，身材壮硕的汉子，此时正举着一把半长腰刀，气势冲冲地对着周边人群喝骂道：“哪个不开眼的没卵玩意儿，竟敢昧了你爷爷的银子现在麻溜的赶紧给老子站出来，老子还能饶你一命!”
其人气势凶狠，一看便是混惯了江湖的泼皮恶霸，所以一时也是惊得其人周边的许多老实流民连连后退。
可说罢，又等了半天，见还是没有人站出来，那汉子似乎也真是有些恼了!
于是当即便冲着城门处聚集的众人喝骂道：“所有人，都给老子往后退点，今天不找到老子的银子，谁都不许走!”
这话一出，黑压压一片的流民队伍中，顿时便有许多人想要往后退，但却也有几人站着没动，脸上带着愤愤之色。
那拿着腰刀的汉子见状，顿时轻“嘿”了一声，随即便提着腰刀冲了上去。
其人一身蛮力果真是惊人，不过三下五除二，便是将那几人一一踹翻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不过他倒也没下死手，又踹了几脚后，便是斥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跟你爷爷我在这装什么大头蒜……”
这一下子，其它流民也是吓得不轻，顿时退得更快了。
黄脸汉子见状眉头皱起，当即抬眼去看高耸城墙之上，却见之前那位看门的小校此时正嘻嘻哈哈的靠在墙边，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这时，感受到周围隐晦投过来的多道目光，黄脸汉子略微顿了顿后，便是缓步朝后。
而这一退，也让混在人群中的众人得到了信号，众人当即各自裹在人群之中，朝着后方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