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气氛此时彻底陷入凝滞。
便是王子腾这般圆滑之人,都是感到有些难以呼吸。
许久。
秦平方才长叹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好啊。”
这话…确实不错!
王子腾心中也暗赞一句后,便是转而面色严肃地看向一旁的贾季。
“贾季!你当真狂悖无状!”
先斥了一句,见贾季压根没什么反应后,王子腾又是一阵牙酸,复又说道:“秦公入仕以来,历经四十余载,转任主政了一遍大齐诸路,军州,任劳任怨,满朝赞誉,可谓是朝廷之中最知大小庶务,民生疾苦的大员!
一颗兼济天下,守礼谦逊之心,便是今上与太上皇都是颇多称赞!
而秦公见你年纪轻轻,便对国事便有如此见识,这才起了爱才护佑之心,出言教诲,可你却一心只想去东南,逃避世事。
大失所望之下,今日才唤你前来,想要让你迷途知返,重新振作起来,可你倒好,在这口出狂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狂悖,可恶!”
噼里啪啦将贾季批驳一通后,王子腾便看向一旁的秦平,恭敬拱手劝慰道:“秦公切勿动怒,不过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既然他执迷不悟,便随他去吧。”
这话说的巧妙,既维护了秦平的面子,却又把贾季描绘成了一个执迷不悟的“黄口小儿”形象,也算是为他刚刚的狂悖找了个借口……
毕竟说到底,贾季和他王子腾也有一层姻亲关系,还是他从贾母手中亲自领过来的。
再怎么说,也得完整的还回去吧?
而秦平听到这般话,却是轻摇了摇头,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又看向了贾季问道:“你还是要去东南”
贾季也不愿瞒他,便点了点头回道:“过些时月便准备先去看看。”
随着这些日子以来武艺逐渐增长,贾季总算是有了些自保之力,心中也已是暗暗做出了决定,不日便先去一趟东南,投石问路一番。
当然,此行还是要带上郑文这个“武力保障”一起去的,不然以他现在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只怕还是撑不过三招……
而听到贾季这样说,王子腾也是在心底叹息一声。
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东南…这小子看来是非要去一趟不可,不然定是不会甘心的……
真真是个倔性子!
可出人意料的,秦平却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动怒,反而在略微沉默后,点了点头。
好一会后,才轻声问道:“你就对国朝……如此没有信心吗?”
贾季闻言摇了摇头。
“我大齐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若是能尽力清扫自身积弊,革新兵制,便是拖也能将金人给拖死!
但这些事就如老大人所说,是“何其难也”,非一时一刻所能成功,而其中的种种凶险更是不必多提。
老大人虽怀兼济天下之心,通上下庶务之能,却也需知人力终有尽时。
此番局面这并非是谁之过,也非是谁能以一己之力挽救,只能是朝野上下同时发力,缓缓图之方可。”
“那你为何不能入仕,参与到其中去”秦平又是追问道。
“非不能,实不愿尔。”
贾季接着说道:“我这般懒散性子,老大人已是见过了,若要我为这些事情日夜操劳,那实在是失了我的本心,反而可能将事情做的更坏了些。”
贾季爱不爱国
自然是爱的,不过他爱的不是大齐这个封建朝廷,而是这片土地上的大好河山,是居住于其上的,如郑文,小双儿这般的普罗大众。
要他出谋划策,阻止金人南下,避免两河,中原陷入生灵涂炭的局面,他心中是一百个的愿意。
可要是让他为这所谓的大齐朝廷,江山社稷,为那宫中劳什子的天地君父,去夙兴夜寐,日夜操劳的话,那贾季只能送其人两个字。
呵呵!
那是满朝文武的君父与江山社稷,不是他的,更不是这片土地上那些辛勤劳作,挥汗如雨的劳苦大众的!
贾季对此没兴趣,更没有半点的义务!
而话说到这,该说的也都说了,屋中的三人一时都有些意兴阑珊。
秦平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便复又看向了桌上的地图,陷入沉默不言。
王子腾见状恭敬行了一礼后,便是领着拱手行礼的贾季准备离去。
可在这时,外间管事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老爷,冯公子来了。”
王子腾闻言有些疑惑,而秦平则是连头都没抬,只是平静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是。”
伴随着声音落下,一位束着发冠,身穿劲装的英武少年便是走了进来。
他先是略显诧异地看了王子腾,贾季二人一眼后,便是对着桌旁的秦平行了一礼。
“老大人!”
“嗯…你父亲让你来的?”
这话一出,冯紫英顿时一怔,却是连忙回道:“父亲说老大人初来神京,吃着,住着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便让我来送些安神好睡的紫檀香。”
“他有心了。”
冯紫英闻言又是一拜,可心中却有些疑惑,纳闷。
他总觉得…眼前这位老大人,现在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
不然…早就该让自己先坐下了才对。
毕竟自己父亲,神武将军冯唐乃是这位老大人数十年前,主政西南时的老部下,关系比起眼前这刚刚烧灶的王子腾,不知要亲密上多少倍……
想到这,冯紫英见桌旁的秦平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也不敢出言打扰,只能转身对着一旁的王子腾拱手行晚辈礼道:“王节度也在……”
“嗯,你父亲近来可还好”王子腾见状也是轻笑着问道。
“劳王大人挂念,还能拉得开弓,精神头也还不错。”
“那就好。”
王子腾又是笑呵呵点头过后,便说道:“既如此,便不叨扰你跟秦公叙话了。”
说罢,又是向秦平行了一礼后,便朝着外间走去,贾季自然跟在他的后面。
待二人走远。
冯紫英方才看着前方沉默寡言的秦平,略微斟酌着问道:“老大人,后面那年轻人是”
由于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所以他刚刚也并没有冒然打招呼。
“那日在画舫上的人,叫贾季。”秦平头也不抬。
听到这话,冯紫英顿时有些惊讶。
脑中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人的模样,心思百转之下,便是说道:“此人对于辽金战事的见识确实极为不凡,若是能再振作些,少些惫懒的话,想来又是一个国家的栋梁之才。”
秦平闻言终于抬起头,却是看着二人离去的门口,轻声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之奈何?”
这下子,轮到冯紫英陷入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