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来,陈月江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裹着被子爬上床。
姜左拿了块毛巾让他把头发擦干。
陈月江一边擦头发,一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潮红和眼泪,他擦了一会,停下手,静静开口道:“我今晚其实是故意跟着你朋友回去的。”
他是指的许音。
姜左在一旁靠着,闻言笑了:“为什么?”
陈月江说:“我在想你会不会来找我。”
姜左说:“如果我不来呢?”
陈月江说:“你不来......我就出去住酒店。
“然后呢?”
“......”陈月江说,“我还没想好。”他把目光一移,望向了窗外深深暗暗的树影,“我不知道。”
毛巾搭在他头发上,已经微微湿了,姜左把那块毛巾拿下来,就听陈月江极其淡然地说:“但如果你今晚不来,明天不来,后天也不来,那我会恨你的。”
姜左笑了,她把毛巾拿在手里,稍微低下头,斜着眼睛看向陈月江的脸。
“要过两天才恨我啊?”
“因为宋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啊,”陈月江仍旧看着窗外,“你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下,我也可以理解。”他涩声说,“......我尽量理解。”
姜左把毛巾扔到桌上,朝陈月江慢慢招了招手,陈月江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挪过来一些,姜左搂着少年,拍了拍他单薄的后背,她叹了口气说:“宝宝很乖,也很懂事。”
“......我不想懂事的。”陈月江闷在她怀里说。
“嗯,那就不用懂。”
陈月江揪着姜左的袖角,默默把脑袋埋进她肩膀里。
姜左又拍了下他的背脊:“很晚了,睡觉吧。”
陈月江低嗯了声,他仍抓着一截姜左的袖子,他倒在枕头上,盯着姜左的脸。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姜左过了一会看见陈江轻轻地翘了下唇角。
姜左问他在笑什么。
陈月江轻说,你还在这里啊。
第二天,姜左起来去上班了。
秘书来报告宋笑今天请了病假没去摄影棚,姜左点头表示知道。
宣传拍摄的工作已经在收尾阶段,宋笑这个摄影师现在请假也不会耽搁任何进程。他发了烧,又有昨晚那件事,想想也是该请假。
姜左其实并不觉得再见到宋笑时会很尴尬,对她来说,公事是公事,私事又是另一回事。
她那天晚上说得足够清楚,宋笑理解了她的意思,所以他最后才什么也没再说地自己离开了。
就像姜左决定把那个打火机处理掉时一样,她把它带在身上整整十一年,最后要去的时候却很干脆,某种程度上姜左似乎比寻常人更长情,但她一旦想好了,这份干脆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无情。
但左依旧希望宋笑能过得好,他是承载了她所有青春回忆的人,所以她由衷地希望宋笑结束了在这里的工作,回到庆城后,他从此往后的人生能过得很好。
第三天,宋笑去摄影棚上班了,不过姜左一直在公司,所以没有见到他的人。
姜左今天忙了一上午,一点多了还没吃上午饭,她正准备随便让秘书去食堂点个菜回来,办公室的门被叩响,陈月江挎着肩包,提着个袋子走了进来。
他今天下午休息,把阿姨煮的饭菜从家里装了一饭盒给姜左提过来,然后就放下包,坐在办公室那张沙发上开始自己干自己的事。
他们要开学了,陈月江已经开始预习下学期要学的内容,姜左问他难不难,他说一般般难。
陈月江一般很少会来姜左的办公室,一方面是他自己也忙,一方面可能是怕打扰姜左工作。
他今天会来,姜左就当是小孩还是有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也没有出声赶他走。
陈月江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敲键盘的声音听起来专心致志。
就这样沉默地各干各的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姜左松开鼠标,陈月江立刻抬头看了她一眼,姜左揉了下眉心说:“还有一个小时开会,我去里面眯会儿。”
她这两天睡得晚,起得又很早,陈月江放下笔记本站起来嗯了声,姜左转身往里面休息室走,陈月江跟在她身后。
他进去先帮姜左把床头柜的台灯调成了夜灯,又去把窗帘拉上,然后返回来问她:“那我一会儿叫你吗?”
姜左躺在床上嗯了声,陈月江站在她床边跟她说:“那我先出去了。”
姜左没说话,陈月江转身离开了。
他刚从休息室里出来,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人轻轻叩了两下推开了。
陈月江抬头和门外的男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宋笑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看见陈月江从休息室里出来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回过神,他的口吻还是很礼貌:“不好意思,我找姜总。”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但陈月江还是看见他眼中淡淡的红血丝,以及透出疲倦的表情。
“她还在里面睡觉。”陈月江把门轻轻拉上,他回头,瞬也不瞬地望着宋笑,淡淡的口吻,“你找她是有急事吗?”
宋笑笑了一下摇头:“那我一会儿再来吧。”
宋笑走了,办公室里恢复了宁静,陈月江垂眸,看见自己落在身侧,不知何时攥紧成拳的手,他慢慢把手掌松开,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水。
宋笑没认出他。
姜左是自己醒的,还有五分钟才到一个小时,她就已经从休息室里出来了。
陈月江走过来告诉她:“宋笑刚才来找过你。”
姜左哦了声,没什么大反应:“他应该是来给我看成片的,我一会儿去找他。”
“......”陈月江不说话,姜左看向他笑了一下,“没和别人吵架吧?”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不过陈月江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当然没有。”
“嗯,行,”姜左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她跟陈月江说,“你先去食堂坐着等我吧,我去找下宋笑就来,他应该还没走。”
陈月江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又似乎想说什么,过了几秒,他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嗯了一声。
宋笑确实还没走,他在二楼展厅那里和同事说话,姜左过去把他叫到一边,宋笑脸上没有笑容,但他的语气始终是客客气气的。
“姜总,我们的成片剪好了,我代刘导拿过来给您过目一下。”
他的病多半还没好完,声音还有些沙哑,脸色也不见得多好。
姜左看出来了,但什么也没说。
她看了这几组成片,跟宋笑商量了一下最终的修改方向,宋笑一一点头回应,末了他说:“好的,我回去和刘导还有后期沟通一下,大概也是明天下午这个时间给您修改案,您看行吗?”
他们头顶上正对着中央空调,宋笑说了没两句就被出风口的冷风直直抵着吹,他不禁低头,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
他好像觉得有些冷,皱了下眉头,显得有些憔悴。
姜左往中间没风的地方走了几步,然后跟他说:“没问题。我看过了,时间都还来得及。
宋笑跟在她身边:“那好,那我再回一趟摄影棚跟刘导说一声。”
“去吧。”
宋笑点头,再抬头时他的目光似乎在姜左的脸上多停了那么半秒,好像只是一瞬间错觉一样,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结果到最后,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再提起昨晚的事,就像姜左说的,就当没有发生过。
这也许是成年人的一种心照不宣,又或许只是宋笑想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体面。没人知道。
姜左从办公楼出来,看见陈月江十分钟前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
“对不起,老板突然喊我去顶班,今天吃不了饭了:(“
“没事。”
姜左的消息回过来时,陈月江正站在停车场的柱子边上。
他看了眼两个人的聊天框,前方不远处的电梯从二楼下行,到达地下停车场。
一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陈月江在他开门上车之前从阴影里迈了出去。
宋笑看见他,是有些惊讶的表情:“你是下午在姜左办公室那个......”
“陈月江,”陈月江对他说,“我叫陈月江。”
这个名字,宋笑大概在这十一年间都没有再听说过,陈月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不过他在宋笑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之前,又快速地说了下一句话。
“我想和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