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寺少卿,陈尚锦。 如今寺卿欧玉书已经请辞了,不出意外的话,少卿陈尚锦将会接任寺卿之位。 陈尚锦出自陈家,南地陈家,陈家名下有很多马场。 四十有四,担任寺卿,算得上是年轻有为,除了家族支持外,其履历与经历也是颇为丰富。 刘旺认识陈尚锦,只不过后者不认识前者。 一个大头兵,王府的护院,怎么会与一个世家子少卿有交集? 交集之处,正是军中。 在入京担任寺卿之前,陈尚锦曾是西关军器监少监、西关偏军督备。 刘旺望着齐烨,缓缓开了口,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当年的故事。 当年,刘旺刚刚入营。 当年,康止戈刚刚登基,新朝元年。 当年,齐怀武尚在南地追杀前朝余孽。 当年,西关外,诸国联军结盟,已大举进犯半年有余。 当年,关内边军、府兵已是杀出关外,寸土必争,寸土必守,战线拉的足有六百余里之长。 打了半年,关内子弟战死无数,西关外的诸国联军中亦有不少心中萌生退意。 刘旺刚刚入营一年不到,本是辅兵拉运辎重,前线死的太多太多人了,他又被编为边军守卒,站在城墙上不停的放箭、推滚石,用长枪捅穿一具具想要攀爬到城墙上的躯体。 入营时,踏上战场时,刘旺很兴奋。 身在战场之上,渐渐的,刘旺变的恐惧。 随着一场场战斗侥幸活了下来,刘旺变的麻木。 战争,使少年面容苍老。 战争,使文明满目疮痍。 战争,使人性消磨殆尽。 战争,也也使刘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军令,等待着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 出关的步卒,很多,回关的步卒,越来越少,刘旺再次被编入了其他大营,充当步卒,锐营枪卒。 刘旺已经记不得多少次出关了,记不得多少次杀人,记不得多少同袍倒在身边,也记不得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是什么感觉。 刘旺越来越沉默,唯一能使他开口的,只有一名老卒,也叫刘旺。 是的,两个刘旺,因为那时,刘旺不叫刘旺,只是叫旺子,姓氏都是入营时被军中典簿随意填的,军册上写的是王旺,王家村的王旺。 老刘旺是老卒,伍长,入营十一载,没立过什么大功劳,再熬两个月,正好满十二年。 为伍十二年,便可解甲归田回老家领几亩薄田,这也是老刘旺最大的愿望,入伍到现在从未变过的愿望。 老刘旺对小刘旺很照顾,说二人名字都带个旺字,命会旺,能活命。 活命,对军伍来说就是最大的运气。 两个刘旺,一同上战阵,一同为对方包扎着伤口。 渐渐地,整日嘻嘻哈哈的老刘旺,也慢慢沉默了。 谁都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直到有一天,来了旗卫关外的锐营,沉默、麻木的军伍们,双眼,渐渐有了光,紧接着便是欢呼声。 锐营的军伍们,不畏战,只是这仗打不值,大大的不值。 关外联军叩关,守国门拒外敌于关外,军伍用命,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这一次守关,明明兵力够了,足够守关了,待在城墙上等着敌军用人海战术填过来就好,完全可以守得住。 可不知为何,关门一次又一次大开,一支又一支大营出关作战,放弃了优势,以己之短攻地之长,伤亡惨重、惨重、惨重,一次比一次还要惨重。 议和的消息传来了,而且还是直接宣布的结果。 泰安元年,秋,七月十五,午时,止战休和,关外康军退回关内,关外诸国联军退回大漠。 小刘旺,永远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是大刘旺从军满十二年的日子,正正好好,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原本袍泽们都沉浸在回关的喜悦之中,可当旗卫离开后,一个穿着甲胄的人走到了大营中,令人擂了战鼓,锐字营千余名军伍再次集结,站在大旗之下。 身穿甲胄之人正是陈尚锦,既是军器监少监,也是督备校尉,因锐营主将、副将皆都战死,陈尚锦暂时执掌锐营。 陈尚锦,又命人擂了鼓,冲杀二十里之外的敌军军营。 督备说,午时休战前,要将二十里之外敌军军营冲散,击溃他们,为战死的五百多名袍泽复仇。 事实上,锐营战死的军伍,高达八百余人,而非五百多人。 有人质疑陈尚锦所说的话,他们很是抗拒。 小刘旺也抗拒,却被大刘旺套上了衣甲,随着步卒走出了大营。 小刘旺大骂着,回过头,骂声戛然而止,因他见到很多尸体,很多同袍被处决了,死前,他们争辩着,抗拒着,然后被陈尚锦的亲卫砍杀在了旗杆下,以畏战为由,殷红的鲜血迸溅到了旗帜上,随风起舞,摇曳着。 快到敌军的大营了,敌军显然没有料到即将休和,康军还会来冲营。 冲营前,小刘旺问大刘旺,还有多久到午时,后者说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可以回关了,他也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