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命抬轿内监靠前,团扇轻晃着,居高临下俯视站立的人。 “抬起头来。” 陆子卿闻声稍抬头,视线刚好落在悬于轿辇边沿的黄玉上。 那玉色莹润透亮,也有冰晶感,是一块雕花如意佩,不像和田玉,这是……黄翡。 他暗道:“民间尚无翡翠流通,这等成色的黄翡乃罕见极品,就算在跨国珠宝商那里也少有,和梅贵人的白冰翡翠只是颜色的区别。” 陆子卿又想起御用监里那些查无所获的烂纸,图册被毁,难道真要从一个个嫔妃那里挨个找? 他收回思绪,面无表情看着黄玉,说:“在下无意冲撞,还请娘娘恕罪。” 宸妃上下打量,心道:“肤白清雅,眉目俊秀英气不减,模样生的倒是好看,可惜是个莽撞之才。” “你就是新来的太医?”她明知故问道。 陆子卿恭敬应声,“回娘娘,正是。” “来太医院多久了?” “半月余。” 宸妃沉脸说:“这么长时间还没把宫规学会,太医院失职啊。” 池暮生闻言眼皮乍跳,深知宸妃的恶名,连忙接过话。 “娘娘,实乃我等刚办完差事有些疲乏,再加上天气炎热烤昏了头,事发突然无意冲撞,还请娘娘恕罪。” 宸妃漫不经心地说:“身为太医,要负责皇上和后宫的身体康健,脑子尤为重要,万不可有一点闪失,不过……” 她眯眼看了日头,“这天儿着实炎热,两位太医操劳辛苦,本宫也该替皇上体恤一下臣子才是。” 宸妃手指轻轻一勾,红袖倾身过去。 “去,给两位太医拿一些清凉解暑的东西,务必用完。” 宸妃离开,两人方松一口气。 “宸妃可是出了名的跋扈,而且喜怒无常,今日倒新鲜没有为难我们,不像她的作风。”池暮生说。 陆子卿第一次见,对这位宸妃的事迹不清楚,可单丛红袖也不难看出,宸妃并非善类。 他瞥一眼远处渐渐消失的背影,问:“这位宸妃娘娘是何来头?” 池暮生说:“宸妃是皇上的宠妃,母家更是朝中肱骨,她父亲是镇守宁东边防的主将,叫郭州,亲弟弟也在军营,任攻兵营主将,他们父子为大宁立下军功无数,宸妃得势跋扈,就连身边的宫人也狂妄。” 郭州!宁东铁骑! 陆子卿忽然想起在北伐军营里,此人在众军士口中的恶评,心里不禁冒出“有其父必有其女”的想法。 空气里热浪滚滚,烈日照在玉石板上白的晃眼睛。 此刻又是午饭时辰,光秃秃的甬道间除了陆子卿与池暮生外,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足足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人来,汗水止不住从皮肤里面冒出来。 早晨忙碌滴水未进,加上天气炎热疲累,眼下又饿着在此处暴晒大半晌。 陆子卿多年的老毛病开始发作,胃里像有团火在烧,有些心慌眩晕。 他身子晃了一下,池暮生连忙扶住,“怎么样?还好吗?” 陆子卿时不时微眯眼,只觉胃里一阵一阵跳得心慌无力,他慢慢往下滑。 “没事,我蹲下来休息一阵就好。” 池暮生见他这副模样,直言问:“你有胃病?” 陆子卿闭眼点了点头。 这个节骨眼,走不是,留也不是。 池暮生眉目紧蹙,干看着陆子卿难受帮不了任何忙,也开始焦躁起来。 他起身,往前后看了好几次,仍是空无一人,直到再过一刻钟,甬道尽头终于有人来了。 以往都巴不得离这些人远远的,只有这一刻,池暮生是期盼他们,而非逃离。 他连忙蹲下扶住陆子卿,说:“子卿,他们来人了,我们一会儿就可以走,再忍忍。” 陆子卿脸颊全是大汗往下流,抿着唇点头。 红袖带六个宫女,每人手里端一个托盘用绸布遮盖,后面还跟着六名内监。 只这副架势,池暮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目光落到被遮盖的托盘上,心里莫名恐慌。 红袖见陆子卿大汗淋漓蹲在地上,一副阴阳怪气。 “哟,陆太医真是热得不行了,幸好我及时赶到,待会儿吃点凉饮解暑。” 几个太监掀开六个托盘上的绸布,池暮生遽然瞪大双眼,脸色由红转白。 每个托盘里都放着一大盆细碎的冰碴子,这是要…… 他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就听到红袖的声音。 “我们娘娘宅心仁厚,念你们太医大热天还要阖宫到处看诊,特意赏二位这些冰饮解解暑气。” 大热天就是再口渴难耐,都不能立刻多吃冰饮。 若胃内骤然受冰冷刺激,伤及脾胃中气,人体外热内冷脏腑虚寒,则极易出现吐血或是猝死的情况。 且不说陆子卿是有胃病之人,就是正常人也受不住,真将这些冰全部吃下去,就等于变相赐死。 池暮生此前还纳闷宸妃怎么转性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等着。 他怒火中烧也不打算忍,冲红袖斥道:“娘娘是想让我们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