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辗转难眠,等了数十日都没有回信。
府中饮食皆精细,竟将她亏空的身子养好不少,令她容光愈加夺目。
年前建宁王回了京,除夕夜顾夫人请她来院中赴宴,郁卿一个人睡不着觉就去了。意外的是易听雪也在座,她还是那般冷冷清清的模样,瞧不上郁卿和满堂夫人。
顾夫人说她最是高傲,待色衰必爱驰。
只有郁卿清楚,易听雪才是和建宁王纠缠到最后的人。其他姬妾都不明白,建宁王容不得别人不爱他。
易听雪越推开他,他就越想看她屈服,用尽一切打断她的脊梁。
说是爱,不如说征服欲。他在日复一日的纠缠中见识了易听雪的聪慧与坚贞,直到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建宁王才恍然发觉早已动心。
年后,建宁王归府,未解大氅便到松萝院。
他进门时,她左臂支在案上睡着了,粉颊枕在柔夷。午间阳光浓淡洒落桌前,也透过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扫了一缕翠色在她泛红的鼻尖。
建宁王收拢大开大合的步伐,忍不住放轻呼吸,静静瞧了她一会儿。
郁卿感受到陌生的气息,睁眼就看到建宁王一动不动盯着她,惊得跳起来。
建宁王赶忙连哄带顺气,顺便还为他上次的失态道歉。说是吃醉酒了,并非有意强迫。
郁卿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一时气得竟说不出话。
建宁王温声道:“卿卿打了本王一巴掌,若还生气,本王再罚自己一巴掌,这样可是消气了?”
她一个舞姬哪敢让当朝皇子自罚耳光,连忙摇头,绝口不提写信的事,哑着嗓子道:“奴胆小,王上想与奴在一起,就不能强迫于奴。”
“本王哪里舍得。”建宁王斟了盏酒饮下。
他忽然觉得慢点也好,郁卿惯会惹人怜爱,比那冷硬的易听雪有趣多了。
时间多得很,他不介意玩点你来我往的游戏。她早晚会彻底敞开心扉跟着他。
这世上就没有他追不上得不到的东西。
“他日我登高凌绝,封你为贵妃,如何?”
郁卿随口问:“那皇后是谁?”
建宁王抚掌大笑:“你花籍舞姬出身,居然肖想皇后之位?”
郁卿也笑了,她可不稀罕皇后。
她记得老皇帝二月就会病逝,建宁王回京路遇刺客,与易听雪一同滚落深山。
那是她逃跑的最佳时机。
午后建宁王将公务搬来她屋里批阅,到了晚上,郁卿困得昏厥,却被他强行拽起来去亭中赏月。
郁卿忍着气暗地骂他神经病,到了亭间,才恍然大悟为何建宁王要带她来这儿。
??易听雪在此独坐。
建宁王却跟没看到她似的,拉着郁卿坐入亭中,设香炉披狐裘挂锦帘,竟将这冬夜的寒亭烘得暖洋洋,真是有钱能使春来早。
郁卿脑子里嗡嗡作响,没想到原著剧情来得如此之快。
每每易听雪宁死不屈,建宁王就会暴怒,拉着郁卿在各种地方欢好,让易听雪在一旁跪看。
郁卿背后冒了层冷汗。只听易听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妾身告退。”
建宁王忽得冷声道:“没让你走!”
易听雪顿住:“王上有何吩咐。”
建宁王嗤了一声,挥手泼出壶中佳酿,命她不许抬头与他们同赏一轮月,只能跪着,看地上酒渍中的月亮倒影。
易听雪缓缓跪下,冷酒湿了下裳,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
建宁王还不解气,扭头便与怀中的郁卿调风弄月,手脚又开始不老实,眼看着要剥开她狐裘,郁卿急忙推了他一把:“王上。”
她指着地上的易听雪:“为何非要她在此。”
建宁王哑声:“不必管她。”
郁卿害怕他又发癫,垂首隐藏自己惊惧的神色,颤声道:“那王上只要我一人,也不够么?”
她攥着他的袖角,仰首恳切地凝望,泪光碎在眼角,凝在长睫上颤颤欲滴。
建宁王顿住,缓缓起身。她就浑身胆怯地缩成一团,好似一只淋了雨的狸奴,倘若不收留,她就无处可去。
??她唯恐被他抛弃。
意识到这一点,建宁王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脏好像被轻轻挠了一下,燃烧的怒意莫名化为一种奇怪的感受。他余光瞥见易听雪的脸,顿时心生无趣,挥挥手让她走了。
郁卿大松了一口气,以为今日就结束了。
谁知下一刻建宁王转向她,认真道:“那就只有我们俩。”
还发癫!
郁卿彻底没办法了,正想着怎么脱身,远处传来一阵火光呼喊。
建宁王几乎第一时间翻起身,蹙眉仰望西南方。
郁卿也惊疑不定地望着。
亭外侍卫快步奔来:“禀告王上!”
“出了什么事?!”
“是太子殿下……亲率万骑,已至洛水畔。”
洛水离蒲州极近,不到一个时辰。
“他怎么来这里?”建宁王又惊又怒,急躁地踱步,突然拂袖怒斥道,“一群废物!备马!”
侍卫与建宁王迅速离开,根本来不及管郁卿。她嗅到一丝不对劲,赶忙奔回松萝院。不出一炷香时间,建宁王府里竟哄乱成一片,四下皆是尖叫哭喊埋怨声,混杂在一起。侍卫们拿着火把,将姬妾夫人们拉出睡梦,只着单衣地塞进马车里。
郁卿趁机向后院跑去,半路冒出来侍卫一把抓住她手臂:“王上让夫人同我来!”
郁卿被他胡乱塞进一辆狭小的车厢,鞭声破空,马儿嘶鸣撒腿狂奔。黑暗中她颠翻了身子,撞上旁边的夫人,抬头却发现是易听雪。
郁卿咽了咽,想到方才的情形,实在不知说什么是好。
易听雪却先开口搭话:“你叫郁卿?”
她点点头。
易听雪抿唇:“方才多谢你了。”
郁卿听出她在谢她帮忙解围。若不是郁卿推了建宁王一把,易听雪还要被迫跪在亭中观赏春色。
郁卿并不意外。原著女主虽然看着冷冰冰,但头脑聪明,行事理智,一直很讲道义,到最后都不爱建宁王,反而让建宁王日久生情。
她看文时常常觉得易听雪很厉害,若不是被建宁王当成玩物,或许能嫁入高门,撑起一个世家大族。
“不谢。”郁卿苦笑道,“这也是为我自己。”
易听雪眼底透出讶异:“你何须为了自己?建宁王宠爱你,与旁人皆不同。”
郁卿顿时心下百感交集,鼻尖一酸,怔怔望着易听雪。
或许是在书中旁观过她的大半生,郁卿知晓她人生每一处悲欢与抉择,与她共情过,痛恨过同一个男主,因此对她总有些莫名的亲近。
郁卿犹豫了一会儿,凑近了易听雪耳畔,向她吐露:“我也不瞒你,但请你替我保密。其实我已私定了终身,他正等我回家。是建宁王强迫我们分离,还逼我写恩断义绝书给他!我怕建宁王通天手眼害我郎君,才一直同他虚与委蛇,只待一个机会逃跑。”
易听雪闻言瞪大眼,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喘了口气道:“他可曾试图欺辱于你?”
郁卿想起建宁王醉酒闯进她屋那次,点头问:“年前他醉酒那次,你是不是扇了他左边脸一巴掌?”
易听雪一顿:“原来另一边是你打的,还挺对称。”
黑暗中两人视线对上,同时噗嗤一笑。
易听雪面露愧色:“从前是我有些误会,才对你不假辞色。”
“无妨,都过去了。”郁卿摆手。
她清楚易听雪与平恩侯的事,此时相看,二人竟有同病相怜之感。
远处又传来打杀声,郁卿掀起车厢窗帘,遥遥望去,蒲州郊外星火聚集,汇成一条长龙咬向城郭,士卒们的呼喊声震天响:“开城不杀!开城不杀!”
很快火龙冲进蒲州,一路朝着建宁王府去。
郁卿看得心惊胆战。
难道是她记错了,原著剧情中根本没这段啊?
易听雪望见那火龙,眼中亦燃起火光:“不怕,我们此行定有机会逃跑。”
-
蒲州刺史得知建宁王已逃走,惧战直接开了城门。兵吏们不理旁人,直冲北边。
建宁王府一夜天翻地覆,未撤走的姬妾与家奴们被捆住双手,跪了满院,绝望地哭泣喊冤。
兵吏们高举火把,挨个清点,掰起他们的下巴厉声询问:“见没见过一个叫郁卿的?”
有人大喊:“我见过!她住松萝院,常来找我!”
兵吏将她拖出人群,押送到院前的照壁。
地上皆是侍卫身首分离的尸体,顾夫人战战兢兢抬头。
昔日辉煌璀璨的琉璃盘龙照壁,如今溅满猩红血迹。
照壁下一道颀长身影,执剑负手而立,冬风吹得他绣金龙玄衣烈烈作响。
顾夫人心头一惊,慌忙垂首,只能看见他皂靴旁的一滴血迹。
兵吏将刀架在她脖子上怒喝:“说谎的人头落地,听到没有!”
顾夫人赶忙应声:“臣妾不敢撒谎!臣妾是真的见过!郁卿是王上最宠爱的夫人,王上离开时,肯定将她带走了。”
她深深地叩首,半晌,忽然听得照壁下那人淡声道:“最宠爱的夫人?”
不知为何,顾夫人听到了其中压抑的滔天怒火。
她浑身颤抖:“王上为她单独设松萝院,还为她打了芦夫人,只要回府就会去寻她,往日无一人得此盛宠。”
谢临渊忽得抬首,火光浮动在他冷白的容颜,落下极明极暗的虚影。
听到“最宠爱的夫人”这六字,他几乎要气笑了。郁卿真是好本事,不仅让他冲昏了心智,连他的好皇弟,万花丛中过的建宁王,都一头栽进温柔乡中,就算逃难也要将她拴在身边。
谢临渊握紧手中滴血的剑,剑尖不住地颤动鸣响。想起她信中所言,以及建宁王挑衅的字句,他心中更是升起一种难言的耻辱。
她究竟有没有一点真心,如此轻易地背叛他,又毫无负担地转头扑进另一个人的怀抱。关键此人还是他一母同胞的皇弟。
还是说她原本就钟情于建宁王谢非轶,建宁王要她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包括引诱他再背叛!
谢临渊怒极反笑,这就是建宁王的宠爱?把自己的女人推到敌人怀里,再迎回身边?
他抬手指着地上的顾夫人:“带路,去松萝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