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伯跌跌撞撞下了马车,面上已煞白一片。 他们这些勋贵之家,多仰仗祖上攒下的功勋,而后一代代降等袭爵,身家荣辱皆系于天子的一念之间。 若后代中没有个出息的,便注定一步步走向没落。 他袭了安阳伯的爵位,可惜不是个读书做官的料子,便安享如今的富贵日子,谁料生了个嫡长子,还是个痴傻的。 这之后倒想再生,奈何无论是夫人还是府中姬妾,肚子都再无半点动静。 眼看安阳伯府日渐势微,庶弟几番想将他的次子过继给他,以撑起安阳伯府的门楣。 他本都心动了。 毕竟浔儿痴傻,不足以承袭爵位,自己若早早将庶弟的次子过继来好生培养感情,待他驾鹤西去,便有人保浔儿一生富贵无忧了。 谁知浔儿十岁那年起了一场高烧,却是莫名“开了窍”。 这之后,成为献怀太子伴读、拜师蔺老、进身仕途,浔儿已然成为安阳伯府当之无愧的顶梁柱。 这样好的前途,他只需夹紧尾巴,一步步稳稳健健往前走便好。 他偏不听,要入大理寺,要去翻旧案,要去管百姓鸣冤,甚至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崇国公的鼻子骂。 安阳伯想到此处,一颗心便紧紧揪了起来。 今日既然是御林军围府,那便是圣上亲自下的旨,那小子定闯了什么塌天大祸! 他早就和浔儿说过,他这样会害死他自己的! 犹记去岁,浔儿在归府途中被蒙面人刺杀,最后浑身血淋淋地回府,面色都白成纸了。 就这样,他还不肯吃下这个教训! 也......也不知这逆子现下如何了,该不会是已经下狱了吧? 思及此,安阳伯只觉浑身发软,眼前发黑。 他脚步踉跄,却毫不犹豫奔向伯府大门,这时候却忽然从旁跑出几人,显然早就等在此处,现下一把将他拦住。 安阳伯神情恍惚,还以为御林军来抓自己了,结果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庶弟和那些叔伯。 “开朔,大哥——” 耳边嘈杂一片,安阳伯庶弟江开景一把攥住安阳伯的双臂,疾声道: “大哥,此番定是浔儿闯出了祸事,这御林军都来了,可见是触怒了圣上,不可挽回了。” “之前嫂嫂不是一直坚称,这浔儿是假的,是被鬼附了身吗?” “大哥,你就这般和圣上说,去解释清楚,莫要让这个假江浔累及家门,祸及我们所有人啊!” 一旁的叔伯亲戚们闻言连连点头,纷纷附和: “是啊,我早就说过了,一个傻子怎能忽然就开了窍呢,定是鬼上身了!” “让人驱鬼也好,将他烧死也罢,千万别让他株连我们江氏满门啊!” 安阳伯被众人扯得东倒西歪,他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所有人。 浔儿被选为太子伴读那年,他们一个个改了态度,频频上门攀关系,都想将孩子塞到浔儿身边,以期借浔儿的光出人头地。 那时他们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说浔儿大器晚成,后来居上,夸他才高八斗,前途无量,是江氏满门的希望...... “大哥,你就这样说,听到了吗?反正嫂嫂从不待见他,此事可不是我们空穴来风。” “是啊,开朔,莫要犯糊涂,把伯府和爵位保住才是重中之重!” 安阳伯抬起头来,红着眼扫过眼前的每一张脸,只觉心头冰凉难以名状。 见旁人还要来扯他,安阳伯忽然大力挥开所有人,怒喝出声: “滚!都滚!一群唯利是图,薄情寡义的小人!” “他就是我江开朔的儿子,你们再敢胡言乱语,毁他名声,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们所有人!” 众人闻言心中大急还要来劝,安阳伯已经快步冲出去,跑到了门口的御林军面前。 其他人一看御林军手中长刀,哪里敢跟上前去。 “我乃安阳伯江开朔,敢问我府上犯了何事?御林军此番围府,又可有圣上旨意?” 安阳伯话音落下,门内便走出一个腰佩长刀的红甲御林军。 安阳伯瞥了眼他的腰牌,便知此人正是御林军统领温成业。 “原来是温统领温大人,敢问我儿江浔如今何在?” 安阳伯昂首扬声,面上虽有惊惶,但瞧着依旧很是冷静。 温成业见状眉头微挑,都说安阳伯此人游手好闲,碌碌无为,如今一看,倒没传闻中那般不堪。 “既是安阳伯爷,便进来吧。” 温成业侧身让开一步,语气平淡。 安阳伯闻言心头越发不安,却还是毫不犹豫迈步而入。 门口,福贵匆匆忙忙要跟进来,却被御林军拦在了外面。 他哭得稀里哗啦,一脸惊惧,高呼:“老爷!老爷!” 安阳伯回头看了眼福贵,眼眶陡生酸意,却只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而后头也不回朝里走去。 福贵眼泪直流,而御林军的刀锋寸步不让,让他满心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