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尉迟雅仍在榻上高卧。
朱雀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我还以为你病了,原来躲在这里看书。”
朱雀左右张望,确定屋里只有尉迟雅一个人,松了一口气,说道,“江晨都起来了,你一个人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也不巡城,也不管事,怎么变得这样懒散?”
尉迟雅放下书册,笑道:“刚回浩气城,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行吗?”
“你这不是半日,是两天了!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床上厮混,一点节制都不懂,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雅?”朱雀走到床边坐下来,随手拿起尉迟雅枕边的书翻了翻,一眼就瞧见了一幅不堪入目的图画,赶紧盖上去了,没好
气地道,“还以为你在看兵法,结果就看这种下流无聊的闲书?”
尉迟雅慵懒地微笑:“她们都说这书里的主人公是以夫君为原型的,我当然要看看像不像。
“像吗?”
“有点像,又不太像。”
“哪里像,哪里不像?”
“书里的那人,遇事冲动急躁,见色忘义,小头控制大头,当断不断,远不及夫君成熟稳重。”
“是吗?”朱雀摸着下巴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前的江晨就是这样?而且他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小头控制大头这种毛病,他这辈子改得了吗?”
“他改了。”尉迟雅笃定地道。
“你确定?”朱雀惊讶地看着尉迟雅,又望了望地上散乱的衣物,“你管这叫改了?”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尉迟雅悠然眯起眼睛,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想要付出却被拒绝的时候。
那时候的满腔屈辱,酝酿到现在,却成了一碗陈酒,入口微涩,却让人回味无穷。
朱雀撇了撇嘴:“你俩已结为夫妇也就算了,以前的林小姐、苏小姐、安姑娘、卫姬、希宁这么些旧人也不提了,都是以前年轻不懂事嘛!可是最近的那个卫小姐,还有叶仙子呢?也是年少荒唐?”
尉迟雅不在意地道:“他如今不是孤身一身,处在这种高位上,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你是对他死心塌地了,总能给他找到理由。”朱雀摇了摇头,“你说他现在成熟稳重了,跟书里的那家伙不像了,那还有哪些地方像呢?”
“像的嘛…….……”尉迟雅面上略带一丝红晕,嘴角上扬,“就不方便跟你说了。”
“嘁!低俗!”
朱雀冷哼一声,伸手去拉尉迟雅,“别老是看这些下流东西,你也该出去走走了,别烂在这里发霉。”
尉迟雅拨开她的手掌:“今天不行,我得好好休息。”
“你怎么回事,昨天还知道下床,今天连床也不下了?你这样一天不如一天,真打算烂在床上了?”
“我......身体不舒服……..……”
“少来这种借口,我看你气色好得很嘛!”朱雀说着,就要强行把尉迟雅拽起来。
尉迟雅满脸无奈,被生拉硬拽着,赤脚走下地,忽然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痛……………走不了……………”尉迟雅扶着朱雀,一点点挪回床边。
朱雀见她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皱着眉头道:“你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早该斩赤龙了,这点痛忍不了?”
尉迟雅苦笑:“小雀儿你是一点也不懂......”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痛!”朱雀哼了一声,显出阳神,缓缓浸入尉迟雅身躯。
她也具备八阶炼神修为,然而心劫未渡,难以一心二用,操控阳神的时候就顾不上自身,因此很少将阳神放出来对敌。
只不过见江晨经常玩一些阳神附身的把戏,朱雀耳濡目染之下,也想尝试一番。
尉迟雅还是第一次看到朱雀的阳神,惊奇地道:“小雀儿你也跟夫君一样??”
话没说完,她的身躯便与朱雀的阳神融为一体,变成了另一种骄傲犀利的眼神。
下一瞬间,那种骄傲犀利的眼神就变得震惊,继而是痛苦,慌乱,整张脸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嘶??好痛!”
红色的虚影陡然从尉迟雅身上窜出来,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才逐渐冷静下来,重新回归本尊。
朱雀心有余悸地往下捂了捂伤口,看向尉迟雅的眼神也充满了怜惜和不解:“阿雅,原来你一直忍受着这样的痛苦!难怪你不肯下床呢,是我错怪你了!”
朱雀其实并非怕痛之人,她一路走来,历经无数战斗,身上大伤小伤不断,也不把一些小伤小痛放在眼里。只是尉迟雅的那种痛苦,实在过于陌生,又偏偏最为脆弱,朱雀还从未经历过,因此惊慌失措。
尉迟雅轻叹:“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痛。”
朱雀定了定神,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怒色:“姓江的就一点也不顾惜你?他把你当什么了?”
尉迟雅拉住她的手:“别误会,是我自找的。我......也是饿得太久,一时吃撑了。”
“你也未免太放纵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敞开肚皮吃到饱。”尉迟雅露出一抹笑容,“我也总算能尝到大夫人尝过的滋味了。”
朱雀瞥了一眼她的红唇,又迅速移开视线,没说话。
紫星谷。
漫山遍野,紫色的花朵绚烂绽放,仿佛是造物主不经意间倾洒的紫色织锦,细密而轻盈地覆盖于每一寸土地之上,绽放出一片片如梦似幻的紫罗兰海洋。
这紫色,既不张扬亦非浅淡,它恰到好处地融合了夜的深邃与晨曦的温柔,让人恍若置身于一个超脱尘世的秘境。
倘若在这山坡上躺下,在带着花草馨香的清风吹拂中睡上一觉,一定会做一个甜美的梦。
徐少鸿走入其中,便仿佛走入了一场梦。
“真美啊!”徐少鸿悠然赞叹。
身旁的乾达婆淡淡地道:“美丽的东西,往往藏着危险。’
“这花香有毒?”徐少鸿一惊。
“不知道。不过你最好小心些。”
“菩萨,你太紧张了,我们是来求人办事的,如果一开始就表现出敌意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放轻松些,别绷着脸,笑一个。”
“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
徐少鸿笑叹道:“哭也哭过了,总不能哭一辈子吧。该笑还是得笑。”
他望着广袤山野间的紫罗兰,问道,“你猜,隐居在这里的那位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
“俗人。”乾达婆的回答有些冰冷。
“这还俗吗?这都像仙境了!”
“越是缺什么,就越爱显摆什么。越讲究排场外在的,内心也就越俗。”
“菩萨,你这想法太偏激了。”徐少鸿摇了摇头。
他望向这片紫雾缭绕、芬芳四溢的仙境深处,猜测隐居在此的那位世外高人的形象。
高人的居所,或许隐匿于一丛丛紫花之后,几间竹篱茅舍,简约而不失雅致。每日晨光初破晓,或是夕阳西下时,隐士便漫步于这紫色的花海之中,衣襟轻拂,带起一阵阵淡淡的芬芳,与这满山的紫色共舞,仿佛整个世界都
随着他的步伐而轻轻摇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位隐士的外号,「红煞」、「血魔」,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佛家有句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家现在隐居在这仙境般的花海中隐居,与自然为伴,过着恬静而祥和的生活,想必也已经改邪归正了吧。
“你最好别抱这种指望。”乾达婆说。
徐少鸿叹道:“菩萨,你一开始就不赞成我来找这位血魔前辈,可现在都走到门口了,总不能打道回府吧。”
乾达婆面容清冷:“只要最后一步没有迈进去,就来得及回头。
“菩萨,我跟你打个赌,如何?如果血魔前辈真如你所说,不好打交道,还提出很过分的请求,那我们掉头就走,再想别的法子治伤。可他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能够帮我断肢重生,那么......”
徐少鸿转过头,眼神朝乾达婆身躯上下打量,“我就要在这里,做出一些亵渎菩萨的事情了。”
乾达婆面色毫无波动:“依你。”
“诶,菩萨,答应得这么快?看来你是一点也不觉得我能?啊,咱们走着瞧好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如愿见到了那位隐居在此的「血魔」前辈。
出乎徐少鸿意料的是,这位血魔前辈,一点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超凡脱俗,甚至不像个隐士。
那双贪婪的眼睛,自从乾达婆一进门开始,就围着乾达婆滴溜溜打转。
如此毫不掩饰的下流做派,不仅令乾达婆面覆寒霜,更是让徐少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听说徐少鸿的来意之后,血魔还是很好说话的。
“既然是北丰公子介绍过来的,本座当然会帮忙!”血魔的视线第一次从乾达婆身上离开,盯着徐少鸿下方,笑嘻嘻地道,“区区断肢重生而已,小意思!别说还剩一些,就算全没了,也能重新长回来!”
徐少鸿激动又振奋:“真的吗?太好了!血魔前辈真不愧是当世神医!”
他恨不得立即就把乾达婆抱起来庆贺。
乾达婆如玉般冰洁的俏面上也微微流露出喜悦之色,瞧着那一脸龌龊的血魔,都感觉没那么碍眼了。
但血魔露骨又恶心的眼神,让乾达婆心里有些警惕,问道:“前辈怎样才肯为少鸿治疗?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血魔咧嘴笑道:“本座都说了,北丰公子的朋友,本座一定会帮忙,没有任何条件!至少徐老弟准备好了,咱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需要准备哪些灵药?”
“不用灵药!这点小伤,哪用得着敷药!”
乾达婆皱了皱眉:“可能少鸿没有说清楚,他那部分断肢已经遗失了,无法找回了,不是缝合那么简单………………”
“本座知道,丢了就丢了,再做一个就是了嘛!”血魔大手一挥。
徐少鸿从惊喜之中回过神来,听着两人的交谈,也觉得血魔的语气太过于轻描淡写:“前辈的意思是,弄个义肢?”
“义肢?”血魔冷嗤一声,“不不不!那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用义肢搪塞?当然必须是真正的血肉之躯才行!”
“可如果想要培育出真正的血肉,得用到千年肉灵芝一类的灵药才行吧………………”
“不用!完全不用!本座现在就帮你医治,根本用不到什么灵丹妙药!”血魔说着就要上前去抓徐少鸿的腰带。
徐少鸿赶紧后退一步,说道:“前辈且慢,在下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此时的徐少鸿已经在心里泛起了嘀咕,眼前这位血魔前辈越是急迫,徐少鸿反而越觉得有古怪,一般都是伤患求着医师,哪有医师上赶着来治病的。
何况这血魔前辈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一不用药,二不用义肢,说得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语气太满反而让人生疑。
血魔不耐烦地道:“磨磨唧唧的,有屁快放!”
“敢问前辈,这断肢重生之术,有没有什么副作用或者隐患?”
“小子你瞧不起谁呢!本座亲自给你治伤,怎么可能留下隐患?保准跟你天生的一样好使!”
血魔说得越好听,徐少鸿反而越不敢信,又问:“前辈打算怎样重塑肢体?要取我身上别处的血肉吗?”
“用不着,从本座身上取就行了,你不用管。”
徐少鸿一愣:“从前辈身上取?这,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医者父母心,只要你小子能重振雄风,本座做出一点牺牲也心甘情愿!”
徐少鸿连连摇头:“不不不,在下怎么能让前辈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如果是手脚等处还无所谓,可他现在要治的却是十分特殊的一处,怎么可能用别人的东西。
而且看血魔如此急切的模样,该不会………………
血魔怒道:“你小子还治不治了?不治就滚!”
徐少鸿一边缓缓后退,一边说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前辈把血肉移植给我之后,前辈还能感受到那血肉的存在吗?”
此话出口,原本一脸急切的血魔反而收敛了怒容,咧嘴露出一个诡笑:“的确会有感觉。不过这只是个小毛病,一点也不影响你正常使用,你小子忘掉这回事就行了,还计较这个吗?”
“不,多谢前辈的好意,我不治了,晚辈告辞!”
徐少鸿拉起乾达婆夺门而出,没命地狂奔。
后方传来血魔的叫骂:“不知好歹的小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就当一辈子的太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