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被缠上了
「你,你是——!」
这个男人光是出现在他面前,就给人一种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在这种窒息般的恐惧面前,杜常龙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眼角馀光又瞥见旁边的女伴被吓到一屁股坐到地上。
刚才还在趾高气扬地说着要如何教训人,现在却又变得楚楚可怜了。
这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了,杜常龙咬着牙,自觉能承受,又想到刚才和肖丽婷的对话。
对,我是该保护她——
我们这边可有三个人,还有王威在,我们又不是没打过架,以前还和校外混混拿西瓜刀开过片,干嘛要怕一个人!
一想到这里,杜常龙心中顿时升起了无端的勇气。
如果换做平日,他可能还不至于如此莽撞,但正是因为对方带来的压迫感过强,反而促使他在极端压力下冲动行事。
男生举起拳头,一边发泄般大喊着,一边朝对方冲去。
一旁的王威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朝青年扑去,两人的配合倒的确算是默契。
然而……
「砰。」
清脆的闷响。
那是轻巧的,看不到轨迹的动作。
杜常龙完全意识不到那个人已经动了手,只觉得眼前一晃,像是幻影闪过,随后自己便失去了身体的操控权,连带着重力都一起消失了……
他身不由己地飞上空中,在空中画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激烈的痛楚慢了一步才有所感受,自脸颊一侧传递过来,杜常龙眼前满是金星,他下意识地捧住自己的脸颊,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很怀疑自己的半边脸是不是已经被一拳打到凹陷下去了。
泪水鼻涕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啊啊……」的痛苦喘息声。
跟在他后面扑上去的王威,也很快步上后尘。
体育生挥出的拳头,被一只更粗壮的手掌牢牢抓住。
青年只是微笑着,手腕下压,位居下风的王威吃力地伸出双手去支撑,膝盖颤抖着几乎要跪下来。
他想挣脱,却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浇筑在了水泥里,无论如何挣扎,对方的五根手指都纹丝不动;想比拼力量,又觉得对面传递来的力量宛如排山倒海——
脆弱的平衡被一边倒地击垮。
「嘎嘣」的一声脆响,在场所有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威捂着弯折的手臂,在青年面前一脸痛苦地跪了下去。
纯粹的丶压倒性的暴力。
岑冬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他实际上完全没有使劲,甚至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力道输出,但即便如此,对于普通人而言仍是无法承受的恐怖。
意识到这点后,男人在关键时刻转了施力方向,那人其实是被自己抛出去的,而不是被打飞,否则就死定了。
和很难一次性消灭,就算被扭断脖子丶硬生生连同脑袋和脊椎骨一起拔出都不会死去的鬼怪相比,人类的血肉之躯……实在是太过脆弱。
「不行啊。果然,只有鬼怪才是完美的沙包。」
他一时觉得意兴索然。
「欺负小孩,有点没劲。」
话虽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朝着下一个目标走去。
……
肖丽婷已经被吓呆了。
这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的打架……
就算是世界顶尖的拳击手,都做不到一拳把人打飞出去好几米远这种事情吧?!
太夸张了,简直跟滑稽动画里的角色一样——
她还没得及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近在咫尺。
「等丶等等……」
肖丽婷勉强露出讨好的笑容。
「对丶对不起……大哥,我们……我们不该惹事的……我道歉,我道歉!」
她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请,请原谅我……让我做什麽事都可以……」
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蜷缩起来,努力摆出讨好求饶的态度,祈求这个男人有怜香惜玉之情的心思。
青年脸上的微笑不曾有丝毫改变。
「站起来。」
他说。语气很平淡,不像是在威吓或者下命令,甚至能称得上温和。
「好,好……我,我知道了……」
肖丽婷吸了吸鼻子,赶紧听话地站起身。
虽然膝盖还在发软,但她心想,既然对方没有对自己动手,就说明对方还是——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大脑突然变得空白,就像断了线似的。
青年的拳头无声无息地印上了她的腹部。
肖丽婷又一次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个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起身体,胃部翻涌,吐出酸液。
……
岑冬生看着躺在地上的俩男一女,转头望向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旁边,始终默不作声的长发女生。
「刚才那男的踹了你一下?」
「嗯。」
她轻轻点头。
「还有没有别的?其他人呢?以前欺没欺负过你?」
她轻轻摇头。
岑冬生微微颔首,随后对着这群躺在地上「咿咿呀呀」叫唤的青少年说。
「等起来后,就全给我滚吧。」
*
岑冬生目送着那三人狼狈离开,将目光重新转回到长发女生身上,看到她又开始默不作声地蹲在那儿填土埋葬猫尸了,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女生留着一头长到能遮住脸的头发,似乎刻意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的样貌,给人的感觉像个幽灵或者女巫。
……的确是个奇怪的女生。
岑冬生觉得现在反正没事做,不如找人聊聊天,于是跟着女生一起肩并肩地蹲下来,盯着她的动作
怪人也好丶疯子也罢,他早已习以为常。咒禁师群体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奇葩和怪胎,他都能淡然处之。
女生注意到他蹲在自己身边,似乎有些惊讶。
她从没有遇到过像岑冬生这样的人,除了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边出手相助,还能不在意外表地与自己接触。
她犹豫了一下,将手里的铁楸递过来。
「你……要试试吗?」
「试什麽?埋尸?那我可能更喜欢埋更大的。」
岑冬生开了个在常人听来可能不太好笑的笑话。
顺便一提,这小姑娘的声音还挺好听,他心想。
「……」
见对方没什麽反应,他耸耸肩,接过铁楸,开始帮忙填土。
一边填,他一边随口问道。
「你经常被欺负?」
「不是的。」女生摇了摇头,「他们……只会无视我,不会靠近。」
「哦。」
「这一次……可能是正好被他们看见了吧,觉得不理解我的做法,所以……」
「你觉得一般人能理解你的做法吗?」
岑冬生把最后的土填上。
仔细想想,把死去的猫埋在这种地方本身就很奇怪。大城市,宠物尸体是有专门处理站的。
不过,看这孩子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别人可拜托,没法放着猫的尸体不管,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处理。
起码不是什麽居民区或者靠近水源的地方。
「这只猫,是你杀的吧?你自己刚才承认的。」
岑冬生自认为道德底线不算高。他从来不觉得「会虐猫的人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变态杀人狂」之类的道理一定是对的。
就像他也从来无意于用「杀人一定是不对的」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指责别人——觉得该杀的人,就得杀。
这麽看来,杀小动物的人可能都没那麽极端……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有个人真的是个虐猫的家伙,他也的确会打从心底看不起。将暴戾的情绪发泄在无法反抗的弱小者身上,实在上不得台面。
虽说动物的性命和人终究不是一回事,但从中仍可见生活在和平都市的人们内心中的阴暗一面;至于这种家伙被人曝光了丶欺负了,欺负的人有没有罪,那好像又是另一码事……
世间之事总是这般复杂。
幸好岑冬生是拥有力量的那个人。他要是觉得不爽了,可能会选择两边一起揍。
「我并没有……虐待猫。」
这个女生虽然没有在几位同龄人面前解释,但面对救了自己的恩人,她还是变得多话起来。
「嗯。所以,是怎麽回事?」
「这些猫,全都是流浪猫,是被这里的学生吸引过来的。」
黑发女生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土壤里被她埋葬的小生命们。
「最开始是一只,有的女生见到了,觉得可爱,就去买吃的喂它,还叫自己的同伴过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附近的流浪猫们都开始在学校附近成群结队地出没了。」
「原来如此。这种情况,大学里头也常见。」
「……然后,不公平的事情就发生了。」
从刚才那句话的语气里,岑冬生第一次听出了她的情感起伏
「这只猫,是最开始进入学校的那只,后来还成为了流浪猫的领头。因为食物是有限的,人类一时兴起的喂养无法长久,于是猫群之间开始了争夺……它是其中最凶狠的,咬伤抓伤,甚至咬死了自己的同类。一般的猫争夺地盘只要把对方赶走就行了,但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久了,地盘意识尤其强烈。」
岑冬生恍然。
「哦,所以埋在这里的其他几只猫的尸体,就是在流浪猫斗争中的牺牲品。」
她轻轻点头。
「所以,你想当流浪猫群的裁决者?」
她轻轻摇头。
「我是人类,不应该掺和到猫的事情里去……我只是觉得,原来就算是猫也一样,只要有不止一个同类存在,就一定会变得像人类社会一样,诞生不平等,彼此争夺丶伤害,这是无法改变的规律。」
那只猫虽然赶走了同类,自己却也没能落得好的下场。
在最后一场与流浪猫群的斗争中,受了很严重的伤,当她发现它的时候,浑身皮毛都被咬烂了,身上还有血淋淋的伤口,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微弱地喘息着,充满痛苦地活着——
岑冬生静静地听着她讲述。
少女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在夏日的风中流淌。
那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哀伤,却又是如此真实,不曾掺杂着半点虚假。
「然后,我觉得不忍心,就结束了它的性命。」
她说。
「果然……只有死亡,只有这个终将到来的结局,对于生命来说,才是唯一的平等。」
岑冬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恍惚了一下。
微醺的夏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让人想起了从前。
「人人平等」——这是出于对于生命真正的爱与尊重而被提出来的口号,在后世的现代社会也早已被认为是最受广泛认可的价值观之一。
话虽如此,政治家丶思想家们和各国的统治者们,无论如何努力,也只可能创造出靠近这个概念的组织丶制度与国家,而永远无法达到真正的「平等」。
它就像是完美的圆,是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概念。
所以才会有人说,对人的一生而言,真正的平等其实只有两样东西:「出生」和「死亡」。
但是,这种话一般人说了也就说了,大家都是普通人,打从开始就不会相信什麽「绝对平等」到来的那一天。
然后,咒禁师们统治世界的时代来临了——
那是个力量至上的时代,连现代文明的「平等」外衣都被撕碎,踩烂一地。
而正是在那样的时代里,曾经有一位很可怕的咒禁师,怀有过这种狂人般的想法。
最糟糕的是,这个人有着能将想法转变为现实的恐怖能力。
因为在新世界中,与「力量至上」这一原则相对应的,是越强大的人,越是执着。
这位咒禁师曾经站在与知真姐同等的高度上,作为世界巅峰力量的代表而存在。
就像安知真有着「哲人王」的称号一样,那个人被后世称为「平等王」——
多麽荒唐丶多麽讽刺的称呼。
「……唉。」
岑冬生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光是想起那个人的事,就觉得心有戚戚。
就算在疯子狂徒辈出的顶尖咒禁师中,那个人都是最极端丶最癫狂的那位,想想是真他妈吓人啊。
「?」
似乎察觉到了他在叹气,少女混杂着关切与困惑的视线从头发底下投过来。
「你这孩子几岁了?不好好念书,整天思考这种奇怪的问题,怪不得被同学当做怪人排斥。」
岑冬生突然觉得有点没好气,突然伸出手去狠狠揉乱了她的头发,虽然本来就已经很乱了。
「唔……」
少女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投过来的目光好像有点不满。
岑冬生则很满意地看着她的头发从海草变成了一团乱麻。
谁让你这孩子「恩将仇报」,居然让我想起了那个人的事情,晚上都要睡不好觉了。
「好了,你自己一个人呆着吧,我先走了。」
岑冬生收拾心神,站起身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准备走人。
他还有事要做,得去看看柳大师那边的情况了。
……
没等岑冬生走出几步,他一扭头,却发现那孩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像幽灵般的少女,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见到他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来。
她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岑冬生,仿佛在好奇他为何要停下。
「我说你啊……」
见此情景,青年的眼皮微微一跳,突然有了种微妙的预感。
我这该不会……是被缠上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