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陌生的咒禁师
于是,就这样——
虽然小康楼内部的「鬼屋化」出人意料,但由于岑冬生和安知真两人分工明确,被卷入的住民们全都幸运地活下来了,并且平平安安度过了第一天,第二天,然后是第三天。
岑冬生按照他过往的工作方法,脚踏实地,一步步将排查范围从楼层东面拓展到西面,南面……中途遇到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临时营地成员的鬼怪,就会被他随手清理掉。
到现在为止,除了浮游灵以外,他还没遇见过其它鬼怪,这点其实还蛮不同寻常的。
既然聚集而来的阴炁已经足以扭曲空间,鬼屋内自然不可能只有最低级的鬼怪;就算核心鬼怪往往会选择在暗中隐藏自己,理应会有其它鬼怪徘徊,但算上最开始附身周小姐的孤魂,这才一例。
依照他的经验,属于「不正常的稀少」。
这似乎验证了他的猜测:这次鬼屋化的确是短时间内发生的突发事件,是某种「外来物」流入楼内所导致的骤然变化,因此还来不及诞生寄居在此的鬼怪。
再加上知真姐早早将幸存者们都聚集起来,所以他需要对付的,只剩下那个与核心相伴的鬼怪,倒是方便。
而伴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终于抓住了核心留下的蛛丝马迹。
……
「这间屋子……」
岑冬生站在屋门前,盯着门梁上挂着乾枯的艾草,贴在门板上脱胶的春联耷拉半边。
好像有一丝阴炁从门缝内流淌出来。十分微弱,一直靠近到了这个距离,他才隐约有所察觉,甚至还不确定。
鬼屋中的世界无疑是现实的倒影,其中映照出的景象虽说未必都是一比一复刻——可能会出现「映射不完全」的状况,或者受鬼屋内特殊环境影响而产生异变,但两个世界的信息线索仍可互通。
这对从事祓除鬼屋工作的他而言是个很重要的知识点,只要别上了狡诈鬼怪的当就好。
岑冬生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他当然没有钥匙,但这个问题不用细想……
「咔啷。」
手腕稍一使劲,门把手连带着后面的铁门一起被巨大的劲道扭到歪曲,留下漩涡状的伤痕。
岑冬生一脚把门踹开。
「说起来,这地方总觉得有点眼熟啊。」
他偏着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想起——
这不就是那位林阿婆的家吗?
在「鬼屋化」之前,他和知真姐来过这个地方,还帮老人家搬了家。
他走入房间,将内侧的木门拉开,在这间黯淡无光的狭隘室内,最显眼的就是那张供桌。他在这张桌上看到了燃烧殆尽的白色蜡烛,和被阴翳覆盖的遗像。
考虑到周围一片漆黑的环境,鬼屋内的天气近乎永夜,这一幕看上去确实挺诡异的。
但岑冬生心中缺乏波动。他唯一在意的是,自己所感受到的那股异样的气息,非常淡,稀薄的空气……就在供桌下面。
岑冬生很有礼貌地向遗像合掌问了个好,然后蹲下来,将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会儿。
「这是……」
他拿出来的东西,似乎是个钱包。
稍微翻了一下,里面除了几张照片,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一张合照。
站在中间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留着偏长的分头,一手揽着位比他年纪大上十岁的大叔,两人都是乐呵呵的,可能是因为表情的缘故。一眼看上去就给人觉得「臭味相投」。
而站在边上的女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与两位同伴保持了一定距离,她穿着素色的裙子,脸上不施粉黛,然而手上和脖子上却挂满了金银首饰。长相虽然和知真姐那个等级的大美人有着差距,但也还称得上端正耐看,只是面部表情相对寡淡。
三人的背景是在一家摆满了乱七八糟古玩首饰的店铺里。
岑冬生盯着他们的脸看,有种微妙的感觉。
和相似的人打交道多了,偶尔就会产生一种直觉:虽然没有成体系的判断,譬如像福尔摩斯一样靠鞋子上的泥点就判断出一个人的职业,但这种感觉同样值得信赖。
就比如现在,岑冬生就觉得这群人从事的恐怕不是普通人的职业,有种与阳光下的社会格格不入的气质。
换而言之,就是不安定的危险分子,可能是黑帮打手丶雇佣兵丶杀手或是诈骗集团之类的人。其中,这女的长相还有点眼熟,总觉得哪里见过,但又觉得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思考了一下,没有得到答案。可能是前世见过的咒禁师,但既然印象不深,就不是值得注意的大人物,甚至大概率不如现在的自己。
但这张照片上的氛围,加之皮夹上残留的气息,说明这很可能是咒禁师的持有物,起码是相关人士。
不过,它为什麽会掉落在这里?这里不是林阿婆家吗?
岑冬生回忆起了一件事。
……
「您之前不是说,要等您孙子回来吗?」
「是啊……就是因为他来过了,说了不打算在这住,那我也没啥可留恋的。」
「来过了?」
「就在一个星期前。我记得当时……」
……
原来如此。
岑冬生将照片抽出来,心想,总算有了点线索了。
*
「辛苦了,安医生。」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笼罩下,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星星点点亮着灯光,坐在营房内休息的怀孕的女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正在桌前忙碌计算和安排将近二十人生活物资的安知真。
「我不辛苦。真正辛苦的另有其人。」
女人随口回答。她没有抬头。
「你说得那个人,是岑小哥?」孕妇有些好奇地问道,「他真的能解决异变……啊,别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他或者安医生的意思,我是好奇他到底是什麽人?道士?和尚?还是说政府派来的?」
「不知道呢。」
「欸,你和他不是关系很要好嘛,那天我老公还看见你们俩在花坛边上聊天……」
「男人嘛,总有秘密的。」安知真轻呼了一口气,将笔放下,似乎工作告一段落了。她笑着望向孕妇,「你回去休息,我记得你的临产期就在最近吧?」
「……是的。」
对方再次开始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眉眼间有说不出的忧愁。
「本来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老公连假都请好了。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别太担心,这一周内就会解决。」
安知真正安慰着人,听到营帐外头传来有人喊她。
「安医生,快过来!外面有情况!」
……
和几个住户一起来到门口,望向异变发生的地方,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
门外如海洋般静谧丶酝酿着的黑暗中,荡起了圈圈涟漪,仿佛正在发生什麽变化。
「什麽情况,安医生?」
有人担忧地问道。
「我们都不敢靠近了。」
「看样子,可能待会儿会有人进来。」
岑冬生和她提起过,被封锁在鬼屋内部的人「按照常理」很难出去;但如果是从外部进入,相对而言没那麽困难,
有顺着阴炁聚集处的指引主动进入的方法,也有可能是新的倒霉蛋被卷入其中。
安知真拿出对讲机,向岑冬生报告了一句,随后便静静地观望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数秒钟后,黑暗中荡起的涟漪里,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女人,面容冷漠;一个年纪三十五岁上下,双手插兜,头发乱糟糟得像鸟窝,有种不修边幅的感觉,男人视线四下逡巡,看到安知真等人,满脸笑容地朝他们走来。
「你们是住在这里的住户?」
他问道。
「对。你们是……」
男人没有回答,而从她身边走过,在临时营地内转了几圈,一边观察,一边啧啧有声地发出感慨,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个营地,还真是有模有样的。」男人转过头来问道,「你们自己自发建的?」
「这位先生,你们到底是……」
「我们都从外面进来了,这还猜不到啊。」
对方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上空。
「你们身处的这地方呢,叫作『鬼屋』,实际上你们已经不在现实世界了。我不知道你们被关了多久,不过都搭起营地了,应该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出不去……」
注意到面前这群普通人的神情虽然紧张,听到的话却没有露出惊讶或错愕,男人眯起了眼睛。
「……这栋楼里正在不断发生怪事,你们可能已经感觉到了。另外,你们中应该有人有撞鬼的经历吧?怎麽样,能和我说说看吗?」
身穿长裙的女人走过来,她的每只手上都配着好几个银镯丶脖子上金丶银丶玉缀连而成的璎珞,行走起来叮铃作响,语气冷淡地接过了男人的话题。
「你的话太多了,先说正事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孔银莲,这位是邓荣,我们是来救各位离开这个地方的。」
「你们也是吗?」
有住户忍不住开口。
「『也是』?哦,这麽说,除去我们之外,还有别人?」
邓荣还是一脸笑呵呵的,只是眯起的眼睛中闪过精光。
……
突然出现的两人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混乱,不过在听说他们的来意之后,除了安知真以外的住户们都挺高兴的。
在他们看来,之前是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两个,解决灵异事件的概率肯定增加了,这不是好事吗?
邓荣和孔银莲两人在营地转悠了两圈,随意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说悄悄话。
「怎麽办呢,人有点多啊。」
邓荣点了根烟,烟雾缭绕。
「我们只要把核心鬼怪干掉就行了吧。所以,得靠你来找到对方的下落了。」
「你还真想救人啊。」
女人漠然的目光透过烟气,盯着自己的同伴。
「哈哈,那当然……不可能。」邓荣笑着回答,「我们是来救同伴的,于文涛那小子,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没音信了。一群普通人,谁管他们死活,就算有倒霉蛋变鬼了,我们能随手解决。」
虽然男人这话已经说得足够冷酷,然而孔银莲的回答却变得更冷淡了。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根本不关心于文涛的死活,只是想拿到他手里那件禁物罢了。」
「哈哈哈,」邓荣一边抽菸一边大笑,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别这麽说嘛,禁物本来就是我们三人一起拿到的,还在考虑是自己拿着用还是找鬼市商人出手呢。只不过我们俩暂时有事脱不开身,才先让他拿着货回来,现在这小子出意外了,那我们岂不是得想办法收回?物归原主嘛。」
「出意外吗……」
她望着矗立在黑夜中,朝着地下的人们投下大片阴翳的居民楼。
「的确有可能。这处鬼屋,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件禁物诞生的。」
禁物本身是招来阴炁之物,若是被禁师炼化就会失去这种效果。只是那东西效果特别,他们还没想好是自己用还是出手,所以才让它维持着原初状态。
本来有一个禁师看着,不至于产生「鬼屋化」。那人是他们中最年轻的同伴,不知为何在一周前失去了下落,至今联系不上。
「考虑一下吧,银莲。」邓荣将手上的菸蒂弹走,「反正我们想要拿完东西从这儿走人,也得做一样的事情。搜寻核心鬼怪的事,靠你了。」
孔银莲微微颔首,一条蜈蚣样貌的长虫悄悄从裙袖中钻出,攀附在女人的银镯上。
「虫」的体型蜿蜒,密密爬动的数百根肢足让人寒毛倒竖,色彩艳丽,浑身散发着宝石般七彩斑斓的光彩,只是轮廓虚幻。
七彩蜈蚣的甲壳朝两边敞开,如同翅膀。它振翅起飞,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黑夜之中。
「顺便……」孔银莲闭上双眼,沉声说道,「听这群人的说法,可能还有别的禁师在这儿。怎麽办?」
「先看看情况吧。」邓荣嘿嘿一笑,目光望向了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女人。
那位有着一头漆黑长发的安医生,如此显眼,气质像水莲般濯清又妖艳,美得不像凡间之人。
她正在某个角落里和身材高大的青年说着悄悄话,两人的脑袋快贴近到了一起,看样子关系亲密。
*
「看到了吗?就是他们。」
安知真向岑冬生示意那两个人的方向。
「他们和你一样,是那个……什麽『禁师』吗?」
「嗯,大概是吧。」
岑冬生摸了摸上衣口袋,那张合照就放在里头。
他接到了知真姐的通讯后,立马从楼里出来,远远便开始观察两位不速之客。
时机恰当,也真是凑巧。
「那不是好事吗?要是有人拥有着和你一样的力量,对付起小康楼里的鬼怪就更容易了吧。」
知真姐认真观察着他的表情。
「但是,冬生……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
素不相识的禁师们在同一栋鬼屋内探索时相遇,这算是好事吗?
禁师的社会,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而鬼屋不止是危险的灵异地带,更是有着让人变强的资源。
所以,几个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完全可能是同一个核心的争夺者——一群互相提防,甚至互相坑害的敌人。
只有在稳定的社会结构中,成为组织或集团中的一员,按照相应规定来分配利益,才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种竞争。
而在「第一波浪潮」到来之际,这世界上更多存在的,正是维持着残酷原始竞争状态的「三不管地带」。
「不说我,我看知真姐好像也不太高兴。」
「啊,我只是……」女人眨了眨眼,「不敢随意对不认识的人放松戒备。我虽然不清楚禁师之间的事,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救了我的那个人是冬生,我才会全盘接受你说的话哦。」
「……无论如何,你做得对。」
岑冬生说。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没有太多天生的好人丶天生的坏人,但有的是侥幸得到力量之后放纵欲望丶旋即堕落的人。在发现自己能随意操弄普通人的性命后,就会逐渐变得肆无忌惮,这样的例子不罕见,所以,别对咒禁师这个群体放松警惕。」
「嗯……『堕落』,『肆无忌惮』,是吗。」知真姐若有所思地点头,「很合理,也符合人性。」
她抬起头,问道。
「那,冬生打算怎麽做呢?」
「先看看吧。」岑冬生说,「我想,他们会专门来到这里,踏足鬼屋,一定是有着不得不这样做的目的。他们会比我更着急,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
那张照片的主人,是林阿婆的孙子于文涛,同时,他大概率是一位咒禁师;
而今天进入鬼屋的两位不速之客……毫无疑问,正是那张照片上的两位同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