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远差点从秋千上栽下来,一点儿不夸张,要不是他用双脚撑住了地,祝繁星那句话真能把他震翻。
见他身子剧烈摇晃,祝繁星赶紧伸手托住他的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温明远不能理解话题怎么会跳跃成这样,坐稳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祝繁星。
祝繁星用手指在空气里画圈圈:“不是你问我八月初有什么安排嘛,我的安排就是要带两个弟弟去医院割......那个。可我一点都不懂,就想问问你割没割过,你要是割过,我就想咨询你几个问题。”
B:“......“
居然还要咨询问题?
他紊乱的心跳终于平复下来,脸色还是很不自然,欲盖弥彰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后重新戴上,说:“我没割过,但我有个朋友割过,他和我说过这件事,你想知道什么?”
祝繁星又向他凑过去一些,说:“我想知道,做完手术,大概过几天能恢复到正常生活?”
温明远说:“两三个礼拜吧。”
“我预约的是八月五号手术,这么算起来,开学前,他俩都能康复了?“
“如果护理得好,应该没问题。”
“会很疼吗?”
“呃......我朋友说,一开始是有点疼,很快就好了。”
“做完手术,要涂药吗?”
“要啊,每天都要涂药。”
“你那个朋友......是几岁做的呀?”祝繁星脸红红地问,“他是自己涂的药,还是大人帮忙涂的药?“
温明远回忆了一下:“七岁......不对,八岁,我、他是八岁做的,是他爸爸给他涂的药。
“那像陈念安这么大的孩子,能自己涂药吗?”
“能,他肯定可以了。”
“满宝呢?他应该不行吧?”祝繁星露出一张苦瓜脸来,“是不是需要我给他涂药?”
温明远笑了起来:“满宝的话,你让陈念安帮他涂不就得了?”
“对哦!”祝繁星心花怒放,“也就是说,不用我专门去伺候他俩了,是吧?“
温明远点头:“理论上来说,是的。”
祝繁星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做完手术,能洗澡吗?”
温明远说:“一开始肯定不能洗,要等伤口愈合了才能洗,大概一个礼拜左右吧。”
祝繁星噘起嘴:“哎呦,这么热的天,一个礼拜不洗澡,人都要发臭了。”
温明远说:“你为什么要安排他俩暑假去做这个?寒假不是更好么?我就是寒假做的手术,天气干燥,人又不会出汗,就不容易感染,一礼拜不洗澡也没关系。”
祝繁星:“......”
两人沉默对视,温明远反应过来:“哎呀。”
“是你的朋友。”祝繁星憋着笑,“对吧?“
“对,是我的朋友。”温明远也绷不住了。
终于,两人同时爆笑,温明远双手捂脸,不停地摇头,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祝繁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两只脚在地上乱跺。
笑了好一会儿,温明远才开口:“拜托,别说出去。”
“我才不会说出去呢,这有什么好说的?”祝繁星抚着心口,“帮我谢谢你的朋友,给了我很多有用的信息。”
温明远哀怨地瞪了她一眼:“不,客,气。”
这时,祝满仓又一次骑着滑板车从他们面前经过,祝繁星叫住他:“满宝,Stop!”
祝满仓停下了,祝繁星跳下秋千,跑到他身边,帮他把裤子拉好:“裤子都掉下来了,你自己没感觉的吗?”
“这个裤子有点松。”祝满仓说,“姐姐你帮我修一下么。”
是裤子的松紧带松了,要换一条新的,祝繁星说:“姐姐明天让楼上的娟娟阿姨帮你一条新的进去,今天你先凑合一下。”
祝满仓又滑走了,祝繁星回到温明远身边坐下,温明远看着她,说:“你真是一个好姐姐。”
“是吗?”祝繁星荡起秋千,笑着说,“我不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好姐姐,反正,我做的都是我认为我应该做的事,也是我愿意做的事。”
温明远说:“你那两个弟弟能遇见你,真的很幸运,如果没有你,他俩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我觉得,能遇见他俩,也是我的幸运。”祝繁星望着远处的那群小孩子,一眼就能从里头找到祝满仓,说,“你想啊,如果没有他俩,每周五我放学回到家,会是什么情景?我要面对的是一个冷冷清清的房子,没有烟火气的厨房,家具上
积了一周的灰尘,没有人和我说话,也没人来关心我,更不会有人来给我过生日,还做出那么多好吃的菜。”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温明远,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因为有了陈念安和祝满仓,我现在还是一个有家的人。有人和我聊天,有人陪我一起吃饭,每次回家,还没进门呢,就能听见满宝的声音。对了,陈念安还会给我开小灶!让我吃上最新
鲜最热乎的饭菜。可能这些事在你们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我真的很感恩,是他们两个让我觉得,日子一点也不难过,我还蛮幸福的。”
温明远解读着祝繁星的这一番话,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听到她说自己蛮幸福的,心里还是会有一种宽慰感。
这个女孩没有陷在悲伤的泥沼中无法自拔,她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笑容真诚又灿烂,浑身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可温明远分明记得,去年军训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的状态,那个时候,她沉默寡言,神情忧郁,整个人苍白消瘦,走到哪儿都能带来一股低气压。
变化的确发生在军训结束后,祝繁星告诉过他,当时,陈念安来了。
温明远坐车回家了,祝繁星也牵着祝满仓回到102室,杯盘狼藉的餐桌已经恢复原样,厨房也变得干干净净,陈念安在洗澡,祝繁星帮祝满仓拿好换洗衣物,说:“满宝,哥哥洗完就是你洗,别磨蹭,知道吗?”
祝满仓答得干脆:“知道啦!”
他脱下了那条裤子,祝繁星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新的松紧带,拿着裤子在客厅研究,陈念安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走出卫生间,看到她坐在桌边,问:“姐姐,你在干吗?”
祝繁星给他看满宝的裤子:“这裤子的松紧带要换了。”
陈念安接过裤子,说:“有针线吗?我来换。”
“你还会换这个?”祝繁星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陈念安说:“在老家就会了,我还会缝扣子,补袜子上的破洞,姥姥教我的。”
祝繁星:“......”
祝满仓去卫生间洗澡了,水声传了出来,陈念安拿着裤子坐在桌边,专心地拆旧松紧带,祝繁星托着下巴看他干活,一会儿后,冷不防地叫了他一声:“小老虎。”
“嗯?”陈念安没抬头,“干吗?”
祝繁星说:“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温明远?”
陈念安手里的动作停下了,还是没抬头,嘴硬道:“没有啊。
“你少来。”祝繁星说,“你老实交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对你不错啊,今天还送你礼物了,没做过什么不靠谱的事吧?”
“我……………”陈念安抬眸看她,胸膛起伏着,鼓足勇气开口道,“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祝繁星脸上温度急速飙升,人都要暴走了:“你在说什么啊!当然不是了!”
卫生间的水声停下了,门被打开一条缝,光溜溜的小男孩探出一颗脑袋:“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你洗你的澡,暴露狂啊!快关门!”祝繁星恼羞成怒一通吼。
祝满仓吓得缩回脑袋,水声重新响起。
祝繁星“腾”地站起身:“陈念安,跟我进来。”
陈念安放下裤子,乖乖跟着姐姐进了次卧。
祝繁星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这只小老虎谈谈心,让陈念安坐在转椅上,自己坐在床沿,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哪儿学来的?”
陈念安说:“电视里演的。”
祝繁星说:“电视是电视,现实是现实,我们学校平时学习够紧张的了,谁还有多余的时间去谈恋爱?男生女生在一起玩,有时候就是关系好,是好朋友,就像你和张珂、田梓琪在一起玩,我根本就不会多想......”
“田梓琪说她喜欢我,说想做我女朋友。”
“我和温明远也一样......你说什么?!”祝繁星懵了,“她什么时候说的?”
陈念安低头抠着裤缝:“毕业前啊,她还送了我一个小本子,说是毕业礼物。”
祝繁星问:“然后呢?你怎么回答?“
陈念安说:“我说,我也喜欢她,但我不需要女朋友,我只把她当成好朋友。”
祝繁星:“......”
她打量着陈念安,在同龄小男孩里,他虽然不算高,但那张脸长得的确很符合当下小女孩们的审美,瘦削的脸颊,浓眉毛,高鼻梁,清澈有神的眼睛,再加上帅气发型的加持....祝繁星突然意识到,进入初中后,一群少男少女春心萌动,陈念
安也许会成为一个香饽饽。
老天爷,他才十二岁啊!
“陈念安,不能早恋。”祝繁星板起脸,严肃地警告他。
陈念安皱眉:“我没早恋。”
祝繁星说:“我就是提醒你,你才多大呀?都还没上初中呢!现在就应该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
陈念安提高了音量:“我没早恋!”
祝繁星摆摆手:“好好好,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你知道就好。”
陈念安说:“那你也不能早恋。”
祝繁星嘴巴都张大了:“我、我哪儿早恋了?都跟你说了,我和温明远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那为什么......上个学期,你都没有提到过他?”陈念安说,“你寝室里的那些女生,五个名字我都记住了,因为你经常说到她们,但你一次都没说过温明远!我还以为你和他已经不一起玩了!”
“啊?我没说过吗?”祝繁星莫名地心虚,“可能,就是,来往也不算多,没什么值得说的事嘛。”
陈念安气势汹汹:“来往不多?那他还来给你过生日?要来也可以,是不是应该提前几天说?哪有人临开饭了突然说要来的?你也没有邀请他呀!”
叮!
祝繁星悟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为这个生气啊?”
“我没生气。”陈念安倔强地别开头,不让姐姐看到他泛红的眼角。
“人家也是好心嘛,怎么来给我过个生日,还惹你不高兴了。”祝繁星伸手他脑袋,“好啦,对不起啦,我代他向你道歉。”
“你干吗要代他道歉?”陈念安抹抹眼睛,“我就是觉得,如果他是真心想给你过生日,就应该提前说,那我们也能提前准备,他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的,把我们的计划都打乱了。”
祝繁星:“......“
原本是有什么计划吗?她还真是不知道啊。
祝繁星试图安抚陈念安:“其实呢,有时候吧,人在做一些事之前会故意不告诉别人,可能就是希望在最合适的时候才让对方知道,这种就叫做惊喜,英文是Surprise。温明远不提前说,也许就是想给我一个惊喜,说实话,我真的蛮惊喜的,所
以这事儿真不能怪他。
陈念安低着头,唇线紧抿,像是在思考,祝繁星哄他:“好啦,你别生气了,等你以后长大了,这种给惊喜的事,你肯定会见到的。”
陈念安突然看向她,问:“姐姐,明年生日,咱俩还是一起过吗?”
“当然啦!”祝繁星说,“明年就是在你生日那天过了,七月二十号,买蛋糕。”
陈念安说:“那你和温明远哥哥说一声,明年,叫他别来。”
“呃………………好,好的,我去和他讲。”祝繁星说,“我保证,他一定不会来。
外面的水声停下了,陈念安站起身,说:“满宝洗完了,你也赶紧洗澡吧,我去房间看会儿书。”
“好。”祝繁星说,“我马上洗。”
临走前,陈念安又回头看她:“姐姐,生日快乐。”
祝繁星心里暖暖的,说:“谢谢,今天我非常快乐,你忙了一天呢,我都知道的,快去休息吧。”
“嗯。”陈念安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共同生活一整年,祝繁星一直以为陈念安是个性格偏沉闷的男孩子,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脾气,虽然这脾气发得有点儿无理取闹,但不妨碍祝繁星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其实这样也好,人嘛,总有自己的脾气,适当地发泄出来有益身心健康,况且他们是半路组成的一家人,更应该多多沟通、多多了解,看到小老虎哇啦哇啦地数落温明远,祝繁星不仅没生气,还觉得很有趣。
晚上,两个男孩早早地睡了,祝繁星在房里做作业,做着做着,她的视线瞄向书桌角落,那儿摆着一瓶鲜花。
陈念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玻璃花瓶,装好水,把温明远送的那束花插了进去,花朵还很娇嫩,祝繁星凑过去闻闻,一般花香,沁人心脾。
花束旁,摆着温明远送的水杯,是一个带吸管的透明杯子,400毫升容量,可以系挎带,杯身上印着萌萌的米妮。
“哪儿适合带去教室了?这么幼稚,给幼儿园小朋友用还差不多。”祝繁星吐槽归吐槽,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夜里十一点多,她觉得肚子有点饿,一边骂自己是猪投的胎,一边溜去厨房找吃的。
吃剩下的小半个蛋糕被陈念安装回了蛋糕盒,放在冰箱里,祝繁星把盒子捧出来,拿蛋糕的时候发现,盒子里还剩着两根没拆封的蜡烛,一个“1”,一个“2”。
她愣在当场,原来,陈念安并没有忘记拿。
吃完蛋糕,祝繁星洗脸刷牙,准备睡觉,抖开被子的时候,有东西掉了出来。
“咦?”她捡起那个小玩意儿细看,是一只发圈,黑色的粗发绳上点缀着两颗柠檬黄色的星星,一大一小,亚克力材质,星星上还镶着水钻,一闪一闪亮晶晶。
家里一共就三个人,满宝可不会干这种事,祝繁星继续抖被子,啥都没找着,她又翻开枕头,果然,枕头底下藏着一张贺卡。
“讨厌,还分两个地方放。”祝繁星又好气又好笑地打开贺卡,看到了陈念安很努力写,也只能算工整、绝不能算好看的几行狗爬字
姐姐,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学业进步,笑口常开。
我想告诉你,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能做你的弟弟,我很幸福。
陈念安
2010年7月26日
落款旁还画着一只简笔画老虎头,额头上带着一个“王”,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威风。
祝繁星被弄哭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拿起那个发圈把玩。
刚才,她居然还对陈念安解释什么叫做“惊喜”,真是白费功夫,那小屁孩儿早就无师自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