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二中为高一新生们准备的摸底考根本就不是中考水平,要难上许多许多许多!祝繁星连考两天,直考得灵魂出窍,也就最擅长的英语有把握拿高分,其他的,考完后她都不想再提。
出成绩后,和她想的一样,英语一枝独秀,其余科目马马虎虎,幸好,她基础扎实,总成绩倒也没垫底,还能在班里混个中游。和那些考砸了,不知该如何向家长交代的同学不同,祝繁星颇有阿Q精神地想,至少,她的卷子不用让家长签名。
??老爸呀,如果你还在,看到我考成这样,会不会很失望?
温明远脱颖而出,总成绩位列全班第一,据说,还是年级第三。高一年级十六个班级,八百多个学生中的第三,意味着什么?妥妥的清北预备役啊!
祝繁星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看着风光无限的温明远,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在小学、初中一直是年级里的佼佼者,还是各项活动的积极分子,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打比赛。现在进了重高,身边强手如云,她一下子泯然众人了,想想自己还夸下过“考上北大”的海口,真是汗颜。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祝繁星明白得很,以前上学,有爸爸做经济支持,妈妈做后勤保障,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心无旁骛地学习就行。
现在不可能了,就算坐在教室上课,她心里都会惦记独自在家的陈念安。
有句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祝繁星试过了,给了俞奶奶手机号,一直没接到对方的电话,就以为满宝啥事都没有,最后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陈念安也一样,没有消息不代表他一定没事,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腿上还打着石膏,一个人在家这么多天,能出的意外太多了。
比如烧水,水壶那么重,陈念安力气小,还拄着拐杖,万一灌水时被烫到了怎么办?她提醒过他,每次烧半壶水就行,也不知道他记没记住。
最怕的还是他会不小心摔跤,万一磕到了脑袋,晕过去了,都没人知道。
祝繁星想象着陈念安无助地躺在地板上的样子,身边血流成河,他想爬却爬不起来,求救又无人回应,等她几天后回到家,他早就死透了……………
“祝繁星。”
祝繁星托着下巴,想入非非。
“祝繁星!”
“啊?”祝繁星“腾”一下站起来,“怎么了?老师?”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祝繁星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在上数学课。
“怎么了?我还要问你呢!怎么了!”教数学的朱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在讲台上吼她,“大家翻到哪页了?你翻到哪页了?开学没几天就上课打瞌睡?你那么爱睡觉回寝室睡去呀!“
“朱老师,对不起,我没睡觉。”祝繁星说,“我就是……………走神了。”
“走神了你还很得意是不是?”朱老师气坏了,“你先坐下,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祝繁星噘着嘴坐下了:“哦。”
后排的温明远又笑了几声,祝繁星心生烦躁,拧了一把大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听课。
重点高中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一开学,几乎没有缓冲时间,各科老师已经跟打了鸡血似的给学生们定下了学期目标。
教学进度是要赶的,各项竞赛是要参加的,吃喝玩乐就别想了,每天早上七点多进教室,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跨过书山题海,剑指985、211,就是他们这三年的使命。
祝繁星低调行事,没参加任何班干部和课代表的选举,也没加入任何社团。健美操队来找过她,她说自己初中就退役了,不打算再练。英语老师也来找她,让她参加新一届的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因为她初中时得过省奖,是一棵好苗子。
“吴老师,参赛要集训吗?”祝繁星问。
吴老师说:“初赛不用集训,按你的水平直接去考就行,决赛可能要集训几天,就在学校,没什么影响的。”
祝繁星很纠结,最怕的就是集训占用双休日,说:“吴老师,我先报名吧,过了初赛再说。”
她在寝室依旧没朋友,天天独来独往,在教室稍微好一些,课余时间会和周围同学聊上几句。只是,因为家里的变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家对她的态度很奇怪,一个个讲话都小心翼翼的,这种滋味不好受,祝繁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
会成为被人同情的对象。
周五晚上的晚自习不强制参加,部分学生傍晚就准备回家了,学校门口停着不少私家车,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祝繁星背着书包、提着袋子走到校门口,看着路边那一长排车子,心里酸溜溜的。
??要是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一定会来接她回家。
这时,身后有人叫她:“祝繁星!”
祝繁星回头一看,是温明远,还有班里另一个男生姚鼎。
温明远也提着一个大袋子,大概是要带回家洗的脏衣服,说:“我爸爸来接我了,咱?住得不远,你搭我车吧,我送你回去。
祝繁星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我坐公交就行。”
“顺路的,你别和我客气。”温明远指指身边的姚鼎,“姚鼎也搭我车。”
姚鼎笑了笑,玩味地看着祝繁星。
“真的不用了,我没和你客气。”祝繁星向他们挥挥手,“我先走了,拜拜。”
祝繁星走得很快,小跑着出了校门,姚鼎搭着温明远的肩,笑着开口:“我说呢,催我催那么急,别有用心啊。”
“没有,你想多了。”温明远说,“我和她住一个方向,真挺近的,就想让她搭个顺风车。“
“人家不给面子呢,小温温。”姚鼎说,“祝繁星看着就挺傲的,不好追哦。”
温明远笑而不语。
祝繁星不想坐温明远的车。
这周坐了,下周怎么办?难道每周都要坐吗?
先是回家搭车,后面是不是还会发展成周日接车?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了,他们的交情那么浅,她又不赶时间,没必要欠他人情。
而且,这人情她还还不了,她家没车,也没司机,只有一个瘸了腿的小萝卜头。
一个半小时后,祝繁星下了公交车,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两个哈密瓜和一串葡萄,归心似箭地跑向6栋,坐电梯到十楼。
她先敲开1002室的门,给李爷爷送了个哈密瓜,感谢他帮陈念安倒垃圾。李爷爷没推辞,笑着说:“你弟弟很乖的,每天都把垃圾袋扎得紧紧的,一点儿汤水都不会漏出来,是个好孩子。”
“是吗?”祝繁星很是骄傲,“我也觉得他很乖呢!”
走回1001室门口,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想了想,还是摁响了门铃,大声喊:“小老虎!开门!我回来了!”
门后响起了拐杖落在地砖上的“笃笃”声,听节奏非常着急,接着是陈念安的喊声:“来了来了!姐姐,你等一下!”
房门开了,杵着拐杖的男孩出现在门后,他没被开水烫到,也没摔跤流血,活得好好的,仰着脑袋眉开眼笑地叫她:“姐姐,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祝繁星真喜欢这种感觉,到家后,客厅亮着灯,有人在等她。
她愉快地进屋换鞋,把水果放到桌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陈念安,问:“这个礼拜没出什么事吧?你过得咋样?”
“没有,啥事都没有,我好着呢!”陈念安显然很开心,哪怕杵着拐杖,都要绕着她打转,令祝繁星想到了小狗冬瓜。
“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不害怕!”
“无聊吗?”
“不无聊。”陈念安向她做本周汇报,“姐姐,任叔叔帮我把课本领回来了,我自己在看书,还做题了,做了好多页口算。还有,佳颖阿姨来过一次,给我买了点面包和饼干,说可以当早饭吃。哦,她还给家里打扫了,我让她不用打扫,她说我腿
不好,先帮我收拾一下,等以后我腿好了,她不会这么干………………”
“啊?那多不好意思啊。”祝繁星说,“你跟她说“谢谢‘了吗?”
“说了。”陈念安说,“我还给她吃香蕉了!”
祝繁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得直抖,去厨房看了一眼,收拾得很干净,台面上摆着几盘备好的菜,问:“你还没做饭啊?”
“嗯,我都准备好了,想等你回来了再炒。”陈念安看着她,“你吃晚饭了吗?”
“没呢。”祝繁星笑着说,“那你赶紧开工,我都饿了,本来以为能吃上现成饭呢。”
“我很快的!”陈念安大声说,“很快就炒好了,你等着吃就行!”
陈大厨在厨房忙活起来,起了油锅,爆炒里脊肉。他已经掌握了拄拐炒菜的诀窍,拐杖支在腋下,两只手都能解放出来,左手把着锅柄,右手挥舞锅铲,才1米5出头的个子,架势还挺像个大师傅。
祝繁星在边上切哈密瓜,闻到一阵阵肉香,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用叉子叉了一块哈密瓜喂到陈大厨嘴边:“来,张嘴。”
陈念安:“啊??”
哈密瓜进了他嘴里,祝繁星问:“甜不甜?”
“甜!”
小男孩笑得眯起了眼睛,再也不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祝繁星被他感染,也尝了一块哈密瓜:“嗯~是很甜呢。”
开饭了,陈念安做了两菜一汤,洋葱炒里脊,香菇炒青菜,还有番茄蛋花汤,祝繁星捧着饭碗打开了电视机:“开始了开始了,今晚是《快乐女声》的总决赛!”
陈念安本来对《快乐女声》一无所知,来到钱塘后,跟着祝繁星看过两期,人头也认得差不多了。
祝繁星问他:“你最喜欢谁?”
陈念安说:“黄英。”
“为啥呀?”
“她唱歌特好听!”
这套房子的餐客厅是一体的,坐在餐桌边能看到电视机,祝繁星和陈念安并肩而坐,一边吃饭一边看节目,她问身边的男孩:“这个礼拜,你看过电视没?”
陈念安摇头:“没看过。
“你从早到晚待在家里,一点儿电视都不看,不无聊吗?”祝繁星说,“我也没不让你看啊。”
“我在老家也不咋看电视的。”陈念安说,“我喜欢看书,姐姐,你屋里那些书,我都能看吗?“
祝繁星说:“能,你随便看。”
吃完饭,比赛还在继续,姐弟俩转移阵地到沙发上,面前摆着哈密瓜和葡萄,祝繁星抱着抱枕,陈念安抱着巧虎,石膏腿搁在茶几上,两人挨在一起看电视。
黄英被淘汰了,陈念安一阵失落,接下来,不管谁得冠军,他都无所谓了。
祝繁星在学校里憋了一周,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依旧看得入神,看着看着,只觉肩上一重,她压低下巴往左边看,发现是陈念安睡着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屁孩儿。”祝繁星伸手往他脑门上戳了一下,陈念安没醒,只皱了皱眉。
?得近了,祝繁星能看清他脸上的小绒毛,陈念安肤色偏黑,肤质却很细腻,毕竟年纪还小,脸上没有那些青春痘、粉刺、粗毛孔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祝繁星不禁想到了满宝,祝满仓小朋友的皮肤才是真的好,小脸蛋儿白乎乎、胖嘟嘟的,捏起来手感绝佳,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内蒙吗?
此时的祝满仓的确还在内蒙,但很快,他就要登上一列开往钱塘的绿皮火车,顺利的话,周日就会抵达钱塘。
他战战兢兢地跟在祝怀军身边,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走,累了不敢说,说了也没用,“爸爸”不会抱他,惹“爸爸”生气了,他还会挨打。
祝满仓甚至有点儿想念新“妈妈”,至少“妈妈”不会打他,但“妈妈”不要他,他只能跟着“爸爸”。
九月初,内蒙的气温已经很低了,祝满仓的衣服还穿得单薄,在火车站,有好心人对祝怀军说,给孩子添点儿衣服吧,看看,鼻涕泡都冻出来了。
祝怀军就打哈哈:“我们去钱塘,钱塘还热着呢!”
火车启动了,父子俩买的硬座票,祝满仓无座,只能坐在祝怀军腿上。硬座座位是几个乘客面对面,对面那人在吃泡面,红烧牛肉面的香味?到祝满仓面前,他咽了咽口水,回头对祝怀军说:“爸爸,我饿了,我想吃那个......”
他用小手指向泡面,祝怀军打掉他的手,说:“没买,火车上泡面很贵的!我给你吃焙子。”
焙子是内蒙的一种特产干粮,祝怀军掰了一块塞到儿子手里,祝满仓瘪着小嘴,说:“我不想吃这个………………”
“不吃就饿着。”祝怀军一把拿回焙子,塞到自己嘴里,又把儿子抱起来往地上一放,“你先站会儿,坐得老子腿都麻了。
祝满仓再也遭不住了,抖着嘴唇就要哭,刚发出一点点声音,祝怀军就向他扬起了巴掌。祝满仓眼疾手快,自己捂住了嘴,硬生生地把哭声压到了喉咙里。
祝怀军瞪着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男孩子不能哭,嗯?再敢在老子面前哭一声,你知道后果的。还哭吗?”
祝满仓捂着嘴不停摇头,眼睛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祝怀军叹了口气,用袖子帮儿子擦掉眼泪,又掰了快焙子给他:“饿了就吃点,别挑了,我只带了这个。’
这一回,祝满仓捧住了焙子,小小地咬了一口,甜焙子,混进了他的眼泪,变成咸的了。
祝怀军懒得理他,眼睛望向窗外。
这些天,他已是焦头烂额。
潘美凤跑回了老家,他带着儿子追了过来,潘美凤说,要一起过日子可以,帮他带儿子也可以,她唯一的条件是,让祝怀军搞定那笔二十三万的借款。
二十三万啊!这么大一笔债,压在身上,这辈子还睡得着吗?
祝怀军说那就是侄女闹着玩的,祝繁星不会来问他讨债,潘美凤不信,她看过借条的复印件了,说自己就这么一个条件,只要祝怀军能拿到借条原件,她就接纳祝满仓,把孩子留在身边养。
祝满仓......祝怀军看向那个挂着鼻涕泡的小男孩,心里无数次升起把他随便往哪儿一去的念头,幸好,他还有为人父的那么一点点良知,想着满宝好歹是他的亲儿子,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孩子了,真丢了,以后往哪儿找去?
还是得从长计议。
他想,回到钱塘后,他得先想办法进到祝繁星家里,哪怕是撬锁,他也要找回那张借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