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雨,一直到清晨都阴沉沉的,绵绵小雨不断,院内的砖石地落满星星点点的水迹。
有琴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悠扬的律伴随屋外雨声在整个回廊回荡。
是古筝曲版的《寒灯纸上》
尤韵不禁加快步伐,跟着音乐声的指引来到训练室。
果然是赵知聿在弹琴。
他穿着一身的黑衣,坐在木制琴架前,屈指拨动琴弦,琴声与窗外雨滴融为一体,交织成一幅惟妙惟肖的音乐篇章。
他居然连古筝都会弹。
VJ扛着摄像机蹲在角落,认真地拍下这得天独厚的一幕。
任雪和姜娜娜几人也站在旁边,认真聆听。
这段古筝是由尤韵负责的,为了营造古风的氛围,编舞老师分给每人的开场动作是不一样的,一人古筝弹奏,一人吹笛,剩下是舞蹈。
尤韵不擅长跳舞,任雪就把古筝的片段安排给了她,不需要真正会弹,需要对对指法,切近景时不至于太违和就好。
“这段怎么听着不像我们曲子里的?”尤韵小声问任雪。
任雪点头:“是赵老师刚刚现改的。’
尤韵佩服:“厉害,这才是真正的音乐人,抬手就是一段曲子,不像某知名女爱豆,憋再久也只能抄袭。”
指桑骂槐的太明显。
姜娜娜狠狠剜了她一眼。
尤韵的恶趣味得到满足,强忍着没露出狡黠笑容,反而无辜地眨眨眼:“哎呦,center姐姐,她在瞪我,妹妹是不是说错话了呀。”
任雪被她逗笑,轻推了下她:“别闹,认真听,这是你的part。”
尤韵回正身子,认真听曲。
赵知聿演奏完,她竟然还有些恋恋不舍,恍然入景的感觉。
察觉到她的失神,赵知聿自琴弦抬起眼皮和她对视:“要来试试吗?”
尤韵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为难地摆手:“啊,我不会。”
他很自然的说:“没事,我教你。”
尤韵虽然有点没底气,但这是她的part,她必须学:“那就谢谢赵老师了。”
尤韵取来新的椅子放在琴架旁。
赵知聿绅士地伸手示意,她落座,端出小学生学琴的架势,挺直了背脊。
“你熟悉一下琴弦的感觉。”
“哦。”尤韵试探性地随手拨弄几下琴弦,古筝弦挺硬,按下去要用很大的力气,手指被割的有点痛。
“我先告诉你指法,”他低首教她五指分别对应哪根琴弦,一字一句,细致非常。
导演组这边都快磕疯了。
这温柔劲真是没谁了。
刘导近期也在网上关注过超话里两人的cp趋势,粉丝数量虽不多,但活跃度相当高,深谙营销之道的刘导觉得这是个能出圈的爆点,赶紧指挥摄影师多拍点素材。
尤韵记忆力好,虽然听不懂曲子,但几遍下来就记住了先后顺序。
她抬起手,学着他的动作依次按动琴弦,就是弹出来的调子和他的好像不太一样,区别大概就是百灵鸟和乌鸦。
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古筝还认主?
赵知聿看着她,黑眸中星光颤动,连带胸腔都微微震鸣,似乎在忍笑。
尤韵算是看懂了:“你在取笑我?”
“没有,”他语气平静极了,“你很有天分,不过这里按的不太准。”
他想纠正她按偏的食指,可几次都掰不正,大手直接附上她手背,以一种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教她按弦。
尤韵顿觉脊背一僵。
背后是男人身上好闻的淡香,她几乎紧贴在了他胸口,耳边是他的声音:“保持琴码的距离,正面触弦,节奏慢一点……………”
他声音很轻,尾音微勾,说不清的诱惑。
尤韵被撩的晕头转向,心脏狂跳。
不仅如此,为什么旁边这群工作人员都是一脸“磕到了”的姨母笑!?
快醒醒啊,这是贩卖梦想的选秀节目,不是恋综。
现在的人真是什么糖渣都敢嗑。
此刻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分明不是糖,而是粉丝的骂声。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她可不想被p遗照,寄刀片,泼硫酸啊,这热度谁爱蹭谁蹭去吧。
她火烧屁股似的从凳子弹起来,跨开一步保持距离,眼神坚韧的看着他。
赵知聿被她推得后仰,眉峰轻挑:“怎么了?”
“我、我不学这个了,我还是去学吹笛子吧,让小令弹琴,她对这个熟悉。”
大令和小令就是那对双胞胎姐妹。
小令的眼睛都亮了,试问谁不想被顶流手把手地教弹古筝,这破天的富贵终于轮到她了。
她故作娇羞:“我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我对古筝也没那么熟,也需要赵老师指导一下。”
赵知聿望着她,一直没说话。
尤韵连与他对视都不太敢,生怕剪辑时瞎剪再被粉丝断章取义,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群cp粉坏的很,她看他一眼,就能解读出一百八十种特殊含义。
尤韵低着头心虚地躲到任雪身后。
任雪安慰她:“没关系的,你有唢呐基础,还是笛子更适合你。”
尤韵咬了咬唇:“嗯。
赵知聿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明明刚才还笑得开心,像一只寻食的小蜗牛悄悄探出触角,现在又一溜烟地缩回壳里,浑身都是警惕和排斥。
一种隐晦又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底绽开,连带着眼里的光都褪去些。
小令喜上眉梢地坐过来,打完琴,笑着问他:“赵老师,我们从哪开始呀?”
说完好一会儿,赵知聿都没有搭话。
她又忍不住向旁边。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讲话,眼神有些放空。
窗外的风拂过帘幔,男人视线垂落,搭在弦上的手指平抚轻按,指骨勾捻。
他总能不假思索的作出新曲。
一连串音节,时急时缓,时轻时巧,错落间勾勒出一段音乐。
音乐是能表达出情绪的。
连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尤韵都听懂了。
他好像在跟她道歉。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
都怪这个破节目。
训练结束,尤韵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拿上自己的包,顺手从冷柜拿了瓶桑椹汁,避开VJ边往外走边给经纪人发微信。
她很后悔,真的,她只知道十万块钱香,却不知道这破综艺这么折磨人。
尤韵:【吴姐,求求把我赎走吧/哭/哭,这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十万块钱我不要了】
A经纪人吴艳:【哦,中途退出违约金100万】
尤韵:“......”
玛德,杀千刀的资本家。
尤韵正回着消息,肩膀被人拍了下。
她扭头,对上了韩盛的目光。
“学长?”
见他还扛着摄像机,尤韵立马藏起手机。
摄像机并没有开,他只是路过看到了她:“干什么呢,走路还玩手机。”
“学长,”尤韵看着他,表情严肃:“我现在出了点紧急情况,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帮我吗?”
“当然啦,义不容辞。”
“借我点钱。”
韩盛慷慨地拿出手机:“没问题,多少?”
“100......“
“瞎,多大点事。”
“万。”
韩盛点开支付宝的手指一顿,沉默三秒:“要不你先等等。”
“等什么?”
“等我捐个精。”
“算了,你好好保重身体吧。”
“主要是你借的也太多了,抛开钱不谈,别的我义不容辞。”
“抱歉,抛不开。”
“不是,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啊?”
“赎身。”
“啊?”
这法子不靠谱,还是得尽早淘汰。
选秀综艺,票数至上。
尤韵无视了他的疑惑,又说:“学长,钱我就不借了,你免费给我投个票吧。
“什么投票?”
“就人气榜投票。”
“哦哦,这个当然没问题。”韩盛重新摸出手机,点开官方人气榜。
榜单战况激烈。
排名咬的非常近。
尤韵现在是十五名,和十六名之间就差七票。
韩盛正要给她点“撑腰”,被她赶忙阻止:“不是我,是给我后面的这个小姐姐投。”
赛制要求,每人每天可以免费投一票。
韩盛不能理解:“那你会被她超过去的。”
“就是要被超过去。
“?”韩盛:“我不能理解。”
“成年人做出的每个操作都不需要理解,只需要尊重。”尤韵抢过她的手机,投完票再刷新,她和后面女生只差三票了。
去哪再找个人投一票呢?
对了,还有她的互联网家人们。
尤韵打开粉站后台。
柚子喵:【家人们,和舟共济,寿域同登,麻烦给16号选手投上您宝贵的一票,有机会赢取豪华大冰箱!】
顺便转发给了她的电子宠物??榜一大哥。
尤韵边走边打字,没注意隔壁的门竟然开了。
赵知聿从隔壁休息室出来,黑衬衣解开两颗扣,透着几分恣意慵懒。
尤韵一愣,视线都没敢往上抬。
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不能同框!不能同框!不能同框!
绝对不给显微镜cp粉们借题发挥的机会。
“学长,我先走了。”
她的腿比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两腿狂飙快如马达,所及之处溅起灰尘。
韩盛“啊”了声:“不是,你先别走啊......“
不要留他一个人啊。
跟偶像单独待一起也太紧张了,他心脏狂跳,手心冒汗,这要说点什么啊?
“赵老、老……………”他哆哆嗦嗦地结巴好半天,最后蹦出一句:“老公好。”
韩盛::
对不起,真的是太紧张才嘴飘的,没有夹带私货的意思。
赵知聿只是站在原地,压根没听清他的说话内容,有些愣怔地盯着女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他恍然回到记忆中的高一。
学校对街的那棵老香樟树枝繁叶茂,女孩穿着白色棉布裙,长发扎成蓬松的丸子,背着黄色的双肩包似乎在等朋友。
他一眼看到了她。
蝉鸣在头顶不要命地叫唤,她低着头,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朋友从后面跑过来,轻拍她的左肩又转到右侧,等她回头,两人笑作一团,并肩走进校旁的便利店。
赵知聿稍微走了一下神,把手机揣进口袋,怀着捉摸不透的心思跟了进去。
他在旁边的冰柜随便挑了袋酸奶,身后的两个女生正说笑着挑选文具。
“又啊,周末要不要去玫瑰谷,那边的月季开了。”
“你是说南锦那边的玫瑰谷吗?”
“对啊,坐大巴可以直达,我在网上看到过拍照特别好看,和我一起去看看?“
“有粉玫瑰吗?我喜欢粉色的。”
“
“好啊,一起去。”
当然有,不止粉色还有紫色的,一大片的海洋之歌,真的绝美,很出片的。
大概是拿的东西太多,她们去收银台的路上一支圆珠笔滚落到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赵知聿身形微微一顿,将她的笔捡了起来,递过去。
“谢谢你啊,”她原本是笑着的,小鹿眼眨巴着,却在抬头看清他脸的瞬间,表情变得惊慌:“赵......”
她像是有些害怕,瞳孔微缩,连手里的东西都没敢接,急匆匆拉着朋友跑开了。
赵知聿停在原地,手指收拢,圆珠笔的尖头扎在掌心。
他沉默地看着她跑远,心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疼了下。他不懂,为什么她一句话都没说却能让他这么难受。
他是个识趣的人。
她不待见他,他不会往她跟前凑。
他努力克制着,不靠近,不打扰,只安静的等待,等她或许有一天能主动发现他的存在。
可这一天始终没来,“等待”两个字像钢筋一样贯穿他的一生,他在漫长无尽的等待中,那些的克制的情绪逐渐繁衍成更浓烈的执念,将他吞噬,湮灭。
已经十二年了。
他花费十二年才让她重新记住他的名字,可如今,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赵知聿没回家,口罩一戴,出了训练营,他去对面广场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站在槐树下,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点燃一支烟。
雾气缭绕中,疏朗的月光晕在男人英俊的眉眼,拓下一层阴影。
车流杂乱喧嚣,吵的人头疼。直至摄影的闪光灯晃了下他的眼,他才回过神来。
不远处有个穿黑衣的人影退回墙角。
赵知聿知道这片24小时都有站姐和代拍蹲守,狗仔更是不在少数,他刚才抽烟大概是被拍了,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登上热搜,出现类似#赵知聿公共场所抽烟,人设崩塌之类的负面热搜。
若是以前他压根不会介意,甚至自暴自弃的希望事情闹大点,最好全世界铺天盖地的都是他的新闻,让她打开手机后再也看不到其他,就算是负面的也无所谓。
但现在他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也没空去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舆论。
赵知聿把烟蒂丢进路边垃圾桶,跟了过去。
“猪仔饭”是专门挖明星隐私和黑料的专业狗仔,能为了一条黑料在明星住宅区外的草丛蹲守近半年,神出鬼没,敬业又卖命。
他这次是过来蹲晴溪和林深的,因为听业界风声说两人在谈恋爱,这次又录制同一档节目,真有恋情肯定会露出马脚,结果晴溪和林深没蹲到,倒是蹲到了赵知聿公共场合抽烟。
虽然这只是条不痛不痒的小事,但舆论的事可大可小,调油加醋后保不定能从他经纪人那里敲诈一笔,也能顶一年生活费。
猪仔饭高兴地收起相机准备收工,结果刚拐过街角,兜头扔过来一件外套,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拖进了旁边的暗巷,背撞上冰冷的砖石,他没有任何逃跑的时间,拳头直接砸在他脸上。
他的拳头又快又狠,只用了几秒,猪仔饭喉间发腥,鲜血从齿间进溅,又被外套挡住,顺着下巴往下淌。
猪仔饭蜷缩在角落,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期间他的衣服还被撕开了。
他震惊,不是,这是要干什么!
他捂着仅剩的一条内裤,都开始怀疑他的屁股要不保。
他不停地哀嚎求饶:“大哥别打了,大哥我给钱,我真不是那个,求你不要搞我啊!”
“撕拉”一声,最后一条内裤也报废了。
猪仔饭崩溃,绝望的缩在地上,幸运的是那人似乎只是想揍他,没有要侵犯他的意思。
猪仔饭齿尖吞着血,含糊不清的说:“你这样是犯、犯法的。
男人毫不在意:“你可以报警。
猪仔饭一愣,听出了他的声音:“赵知聿?”
男人摘掉了他头上的衣服,那张轮廓感很深的那张脸在夜色中愈发阴冷,眼神寒凉。
还真是他。
“你要干什么?”猪仔饭不停地往后挪,疼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太好。”赵知聿轻轻笑了声,猪仔饭又打了个冷颤。
心情不好拿他出气?
有病吧。
他根本就没有爆过他的黑料,跟他无仇又无怨。
“你就不怕我出去爆料吗?”猪仔饭疼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双手撑在地上剧烈咳嗽。
“可以。”
他看上去是真的不介意,甚至猪仔饭的相机就在扔一旁,他却连打开看都没看一眼,打完人就把罩他的外套扔进了垃圾桶,转身要走。
过了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来。猪仔饭这会儿刚要爬起来,咚的一声跌回原地,神色变得警惕:“干什么?”
“不好意思,我刚才拍了几张你的裸照。”
猪仔饭:“!”
后面几天赵知聿没遇到过尤韵,他很清楚她在躲着他,只要他出现的地方,方圆五十米她都绕路而行。
他这几天有些失眠,也隐隐察觉自己的情绪不太对。
为了让自己冷静,拍摄结束就找了个大弯,去了天台。
天
台的风起的很大,凛冽的扑在脸上。
他仰头,盯着悬挂的月亮发呆。
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不知过去许久。
身后铁门被推开一隙,未见其人,只露出一个饱满的丸子尖。
楼道里似乎有人在交谈。
女生细声祈求:“雪儿我求求你了,帮我投一票吧,很快的。”
“是这样吗?”
“对对,非常感谢。”
“不客气,那我先去训练了?”
“好的,慢走。”
送走同伴,尤韵雀跃地推开天台的门。
不可避免地与里面的赵知聿打个照面,四目相撞,呆住片刻。
都忘了,这个露台是她的地盘。
领
悟到了她的不欢迎。
赵
知聿唇边扯出点自嘲笑,强压着心头一点想要过线的念头:“抱歉,这就走。”
“等等。”她喊住他。
赵知聿几乎立刻停住。
耳边似有风声,但更多的,只剩她轻柔的声音。
“那个………………我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赵知聿缓缓回过身,隔空对上她的视线,大概是因为没了镜头,她看起来比平时放松很多,小脸上的表情生动伶俐。
赵知聿:“什么?”
尤韵:“你能不能给我投个票啊?”
“......“
见他没反应,尤韵以为他没听懂,走过来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科普道:“这个你知道吧,这是学员人气排名榜,节目规则是一公表演后人气前十五的学员可以留下,后面的淘汰,而我现在的排名正好是十五,所以你能不能……………”
榜单数据正实时刷新。
赵知聿垂眸,视线落在排名十五的女孩上,照片中她穿着粉白相见的制服,蓬松细软的丸子头扎在脑后,和初见一样,干干净净的漂亮。
“你叫住我就只是为了让我给你投票?”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让你帮我作弊。”尤韵义正言辞。
赵知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又听她严肃矫正:“是给我后面的女孩子投票,只差一票她就可以反超我了。”
“......”赵知聿扯唇:“你挺助人为乐。”
“哈哈,”她尬笑两声:“助人为乐永垂不朽嘛,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