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忆在咖啡厅外忐忑地等待着，直到看到乔木那辆熟悉的银狐停在路边，才松了口气。不等乔木走过来，就兴奋地朝他招手。
乔木过来，好奇地问：“来的挺早啊，怎么不进去等？”
艾忆尴尬地笑了笑，又下意识攥紧了书包肩背带。
乔木也反应过来了，招呼对方一起进去。
“在、在外面也挺好的，可以扫码点……”
他却不许对方退缩，不等对方说完，一把抓住对方小臂，将对方拖进了咖啡厅。
吧台后面百无聊赖的服务员见有客人，刚习惯性地问好，突然闻到了什么气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忙紧张地四处寻找酸臭气的来源。
然后，他凌厉的视线就锁定在了乔木两人身上。
还没来得及说话，乔木已经将一张信用卡递到他面前：“我们包场，自己刷两万。”
服务员一下子卡壳了。
乔木也不管他，点了两杯咖啡，坐到艾忆对面。
艾忆正忐忑地偷偷瞄着服务员，看着对方犹豫片刻，终于离开吧台，去门口挂上了歇业的牌子，然后开始做咖啡，才松了口气。
“其实没必要花这笔钱……”乔木出手就是两万，着实吓到她了。她在电视剧里见到过这种“土豪”，但没想到生活中也能遇到。
“你要觉得心疼，下次就等我去接你，咱们也能找个便宜点儿的咖啡店，”乔木开玩笑，“这种中高端咖啡厅，一天的流水至少一万起步，没两万还真下不来。”
艾忆尴尬地笑着，嗫嚅道：“我、我也是怕村里的人传闲话。”
乔木恍然地点了点头：“也对，你一个独身大姑娘，我每次都贸然上门，确实不太妥当。”
“不是不是！”艾忆连忙辩解，“我不是怕他们传我的闲话，而是怕他们……他们……”
她声音越来越小，慢慢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偷瞟乔木：“……怕他们传你的闲话。”
乔木哑然失笑：“传我的？传呗，我又不在乎。再说了，他们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传？”
我也不知道你是谁……艾忆这么想着，想要鼓起勇气询问，却又胆怯了。
也许乔总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忘了做自我介绍。但她联系这么多次、见了好几面，甚至被人家帮了这么多忙，却一直没主动问人家叫什么……
这实在太失礼了！
纠结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说的话却是“您的笔记本电脑还给您”。
她实在问不出口，只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不定能不动声色地从别的渠道知道对方的身份，就不会显得自己很失礼了……艾忆心存侥幸地如此想着。
“你留着用吧，”乔木阻止她打开背包的动作，“你工作学习都需要一台好用的电脑，我专门给你买的。”
听到这话，艾忆讶然，又有些感动。
她欠对方太多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更不知道能不能还清。
但这边乔木又将提来的手提纸袋递给对方：“送你的。”
“啊？啊……啊！”艾忆呆呆地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台手机。
而且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去年下半年大火的首款量产卷轴屏手机。19999起的手机，黄牛价一度炒到了5万以上。
艾忆吓得险些将手机盒子扔出去，连忙将手提袋放在桌上，推回去：“不、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收着吧，”乔木又将袋子推过去，“就你那手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瘫痪了，耽误事。”
艾忆却坚定地摇头：“不行！我、我可以去换一台手机，换个二手低端机就可以了。现在低端机也很好用的……”
“我买都买了，”乔木掏出自己的手机，是同款卷轴屏，背板还是很骚包的帝王金。“你总不能让我用两个手机吧？”
他笑着再次推回去：“收着吧。你要是做我的员工，就慢慢从你工资里扣，算利息的，我不亏。你要是不打算做我员工，那我给你介绍个工作，你努力打工还钱就是了。”
艾忆犹豫了好久，她自然没想过不做对方员工，思虑再三，还是羞涩又美滋滋地收下了。
和乔总用同款手机了，这算不算……情侣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脸烧得跟猴屁股似的。
“怎么了？”乔木见她脸颊通红，关心地问，“不舒服吗？”
艾忆连忙摇头，脸更红了。
“别不好意思，”乔木以为她还是犹豫，就说，“我一口气买了好几台，我家老头老太太，和我女朋友都用上了。将来你赚了大钱，就不会觉得这礼物重了。”
艾忆听到这话一怔，她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挺帅气的乔总，竟然已经有女朋友了。
一时间，她心里空落落的。
几乎同时，一声冷哼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一个哆嗦。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就是这几个月以来，每当无人之时，都会凭空出现，诅咒她去死的声音！
艾忆脸色煞白，这个声音，竟然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出现了。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吓坏了。
“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吗？”乔木见对方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担忧地往前凑了凑。
“我……”艾忆犹豫了，有些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可能恶化了。
乔木却猜到了：“你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艾忆心中一惊，小心翼翼观察对方，在对方的脸上，却只能看到满满的担忧与关心，并没有犹疑与嫌弃。
她心中一暖，鼻子一酸，差一点就哭出来了。好在服务员及时将两杯咖啡呈上，避免了失态的尴尬。
“别担心，”乔木认真地说，“我会帮你想办法的，这个情况肯定能解决。就是需要你更坚强一些，不要被病魔打垮！”
这下子，艾忆彻底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顷刻间就涌了出来。
她自然不觉得乔木一个普通的创业富二代能真的帮到她，但这种有人关心、有人保护、有人和她一起承担的感觉，真的挺好的。
她流了好一会儿眼泪才止住，一边用乔木递过来的纸巾擦脸，一边羞涩而尴尬地转移话题：“我接下来要学些什么？”
“哦，都忘了正事儿了，”乔木拍了拍额头，“忘了通知你了，你的考试成绩非常好，考官对你的评价非常高。”
岂止是非常好、非常高。
张小平对艾忆可以说是极尽赞美之能，似乎是担心他意识不到女孩的优秀，对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
总结起来就是艾忆这个水平，但凡有一份亮眼的学历，甚至能直接去高校主持课题了。仿佛他要是不给艾忆开高薪，很高很高的高薪，那就是在羞辱人才，就是在和整个航空航天界为敌！
乔木自然不想与整个航空航天界为敌，但他是资本家，不是学术慈善家。开高薪的前提，是员工能为他创造更高的商业价值。
“接下来我需要你学习的，是这个。”他从兜里掏出一枚小巧的U盘，放在桌子上，推到对方面前。
艾忆拿起这枚平平无奇U盘来回打量，疑惑地问：“这是？”
“这是几千亿，美元。”乔木半开玩笑半认真。
但艾忆并没有吓一跳而将U盘扔出去，反而愣怔着。显然这个说法太夸张，已经超出了她的惊吓阈。
“这里面装的是知识，非常宝贵的知识，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是独一份，”乔木说着，将那U盘重新拿回来，“在你拿走这枚U盘之前，我必须确认一件事。”
“你愿意接受我的聘请，成为智翱科技的员工吗？”
艾忆感觉这个说法怪怪的，让她一时有些心跳加速。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乔木就抬手制止她：“先听我说。”
“这份聘请非常特别。理论上来说，如果你答应了，一辈子都不能离职，”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当然这是理论上。我的要求是，如果你接受，并带走这枚U盘，你就必须为我工作十年，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
U盘中是来自地狱的科技，是贝加庞克团队对地狱那些无人机员工进行逆向工程的成果。
最重要的是，这些技术完全适用于现实世界，在物理规则上不存在任何障碍。
这也让乔木进一步确定，打造地狱前身——无人机基地——的那个衔尾蛇，肯定就来自其他并立宇宙。
当然，U盘并没有装载全部成果，毕竟那些无人机领先现实世界的技术实力太多了，多到贝加庞克都无法估计其究竟领先了多少年。
通常来说，科学技术领先超过五十年，就完全无法评估了，甚至会彻底超出人们的认知上限。
即便如此，U盘中的技术一旦流入社会，也足以造成轰动性的影响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乔木决定将这份技术交给艾忆掌握，却只要求对方为自己工作十年，这几乎等于白送了上千百亿美元的财富。
但他并不觉得让对方表态一辈子给自己工作是个好主意。哪怕对方现在对他感恩戴德，但人是会变的，也是善变的，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最关键的是，他觉得如果自己十年内还无法找到回家的路，那最终大概率就要彻底留在这个世界了。
如果那样，他还折腾个什么劲？直接带着一笔巨款躺平便是了。
到那时，公司都要卖给别人了，艾忆给不给公司打工，有差吗？
“你不用急着表态，先听我说完，”乔木看出艾忆的跃跃欲试，再一次笑着阻止对方，“更关键的是，我必须告知你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
艾忆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她是倒霉，是生病，不是傻子。乔木这么一说，刨去开玩笑的可能，她已经隐约意识到其中存在某种极其严重甚至可怕的问题了。
但她并不退缩。
在遇到乔木之前，她都打算去死了。
如果不能抓住乔木这根救命稻草，她依然得去死。
还有什么，能比死更可怕的呢？死全家？
可她本来也打算送走父母再死，甚至隐约想过带着父母一起死。
“还有比死更可怕的吗？”这一次，她没有让乔木说完，而是直接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乔木愣住了，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缓缓摇头。
艾忆笑了，笑得很灿烂：“那我答应你。”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乔木抿着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要你活下去，和你的亲人、未来的爱人，一起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嗯！”艾忆没有再试图表达什么，含着眼泪使劲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乔木端详了女孩片刻，笑了。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他朝对方伸出手，“你应该知道我，毕竟咱们也算是前同事了。”
他郑重地起身、弯腰：“你好，我叫乔木，很高兴认识你。只是不知道你希不希望认识我。”
如五雷轰顶一般的艾忆，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伸手，一个仰头。
良久，乔木才察觉到不对，忐忑地笑问：“就这么让人惊讶吗？”
没想到这话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一般。
艾忆突然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崩溃地捂着耳朵，冲了出去。
乔木站在原地，依然维持着躬身、伸手的姿势，全身僵硬地听着大门被推开、又自动合上的声音。
事态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当然查过女孩离职的具体原因，当然知道对方就是那次几乎被他遗忘掉的后勤部泄密事件的“罪魁祸首”。
从女孩面试时的陈述可以轻易得知，女孩成了直属上司的替罪羊，又恰逢是他举报，总部非常重视，就从严从重从速处置，直接扫地出门。
不仅如此，中间还出了一些意外。
女孩本该按照公司政策，进入配套企业工作，只要不捅大篓子就好歹能衣食无忧。
但没有任何配套企业愿意雇佣她，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乔木稍微一查，就得到了一些台面下的信息：新起点内部传出消息，艾忆得罪的是他。没有乙方愿意为了一个浑身是味儿的求职者，承受得罪他的风险。
乔木搞不清这个消息是有人闲的没事儿干传出来的——这在国企很常见，还是有人在习惯性地暗中随手给他添点儿堵。
但无论那种情况，艾忆目前的窘境，都和他有关。这也是他如此善待对方的重要原因——不止是因为对方是他创业计划的重要一环。
他猜到对方心中可能会对那个“乔木”心存怨怼，也想好了好几套应对方案。
他独独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僵立了片刻，乔木重重叹了口气，拿起桌上和座位上的个人物品，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子，看着捂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独自啜泣的女孩，心中有些烦闷。
他搞不清是哪里出状况了，他自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对方了，但他还是搞砸了。
乔木来到对方身旁，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孩受惊地向另一边躲了一下，让他更加受伤了。
“我猜测过你得知我身份的反应，但没想到是这样。”乔木自嘲地笑了笑。
“我一直没敢做自我介绍，就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后，躲得远远的，连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轻声叹息，“虽然我想说你的遭遇绝非我所愿，我也根本不知情。但我觉得我还是欠你一个认真的道歉。”
“对不起，艾忆小姐，”乔木起身朝她鞠了一躬，“你的遭遇与我有关，而且对你极不公平。这其中，我是最显眼的那个家伙，我完全能理解你对我的怨恨……”
女孩依然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听到这话，身子狠狠抖了一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乔木以为对方会抬头说不恨自己，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云云。
但他等了片刻，还是失望了：女孩又恢复了纹丝不动的状态，只是哭泣得更激烈了。
“我不是来挽回什么的，”乔木失落地说，“本来是想把你的东西带给你……”
他看了看自己一手装着笔记本电脑的双肩背包，一手装着新款手机的手提袋，苦笑道：“不过我猜你应该不会接受了，对吧？”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将东西放在地上：“还是留给你吧，毕竟你更需要它们。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就把它们送给其他有需要的人吧。”
他等了片刻，女孩身体剧烈颤抖着，依然没有动。
这一次，乔木心中真的燃起了一丝希望：对方没有拒绝，是不是意味着，对方心里也在挣扎？
他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后退了一步，轻声道：“那我先离开了。我希望你不要删掉飞信好友，至少也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将来如果我换号，会短信通知你。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无法接受，但我是真心想要帮助你，不止是因为补偿什么的，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会尽力帮你的。至于原因……”
他迟疑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挺复杂的，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可能自己都没想明白……
“你的网贷我之前就全部替你还清了，接下来如果有人联系你让你还钱，肯定是骗子，不要相信。
“如果将来你遇到什么困难，迈不过去了，扛不住了，一定要联系我。我会帮你的，而且不会骚扰你。”
他想了想，帮对方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好了，算是我欠你的。”
女孩哭得泣不成声，却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乔木终于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女孩似乎很怕他，随着这一声叹息，身子又狠狠抖了一下。
“艾忆，”乔木蹲下身来，发自内心地轻声道，“往后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保证！”
“再见……”他轻声说完这一句，起身就要离开。
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
乔木低头看去，哭成了金鱼眼的女孩，终于抬起了头，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帮帮我！救救我！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她说要向新起点告发你、告发咱们！她要咱们一起死！”
艾忆泣不成声。
“我不想连累你……我不想害你……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对不起……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