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躯?”乔木一脸的不可置信。
如果不是了解吴二白的为人,他一定会问一句“你在开玩笑吧”。
“黑公主不是嫁到拉萨的,她是朝圣过程中死在珠穆朗玛峰上的,按说不会有陵墓才对。”齐三才对救了他两命的恩人耐心解释。
随后又问吴二白:“二爷怎么会觉得那是黑公主……哦,是吉祥天母的墓?吉祥天母应该只是个传说吧?”
“不是传说,”霍仙姑突然开口了,“吉祥天母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什么会死。”
乔木奇怪地看向霍仙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世界有神,他能理解。但按理说,老九门这两代人,应该是不接触这些隐秘的。这些哪怕在张家,也只有最核心的人才能接触到。
或者说,发现这些信息,应该是主角的特权。
这个墓又是怎么回事?原著中完全没有提到啊?难道又是王宗江的手笔?是鲁的手笔?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紧张起来了。
那边吴二白,则正在解释为什么吉祥天母是真实存在的。
故事的开头并不久远,不是什么遥远的神话时代,而是六十年代中后期。
拉萨当地不少年轻人自发组织起来,要彻底割掉高原封建农奴的尾巴。
其中一群年轻人,在破拆一座名为谢竹林的庙宇时,在一堵墙壁后面,砸出了一间密室。
密室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座古旧的天葬台。
这很奇怪。天葬台,顾名思义,自然应该在室外露天的地方,没有谁会将它建在庙宇内,更不会藏起来。
但那些年轻人没有多想,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被天葬台上一具完好的尸体吸引了。
那是一具十二三岁女子的遗体,而且是新鲜的。
事情立刻演变成了杀人藏尸。
当时当地刚结束军管,警务部门正式组建还不到一年,可以说刑侦力量无限趋近于零。
但调查人员依然注意到一个异常:这具十几岁的女尸是新鲜的,但她身上穿的衣服却是老的,很老很老。不仅所有花纹都氧化没了,衣服本身也朽了,一碰就碎。
他们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给被害人换上这身衣服,更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他们怎么审那些僧人都审不出任何疑点,根本没人知道这座庙宇中有一间密室,更没人知道密室里有个莫名其妙的天葬台。
自然也没人知道遗体是怎么弄进去的。
之后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被害人的来历,当时又是个特殊的年代,百废待兴,又波澜壮阔、人心浮动,这个无头案就只能被放弃了。
那具遗体,也按照当地习俗进行天葬。
当地领导长了个心眼,没让那个庙宇的多不丹——也就是天葬师负责天葬,而是从其他庙宇请来了与新政权合作愉快的得道高僧主持。
按照习俗,送葬队伍规模越大越好,但人们找不到被害人的亲属,政府又非常尊重当地文化,就抽调了警方和一些政府工作人员参与送葬。
谁也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天葬仪式上,意外发生了。
那天,桑烟与哨声吸引来了秃鹰,先后飞来了足足几百只。
这一幕当时就把送葬人和天葬师惊呆了:正常的天葬要持续很多天,每次最多也就来几十只秃鹰,通常情况下只有几只、十几只。
想想也正常,高原地广人稀,本就没有多少食物。食肉的秃鹰自然分布稀疏,不然都饿死了。
可那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不少秃鹰甚至都无处落脚,只能在天上盘旋。很多目击者说起来,都用了“遮天蔽日”这个词。
想在一望无垠的青藏高原上用出这个词,可不容易,足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壮观。
但这还只是开个头,真正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些秃鹰,没有一只试图进食,无论天葬师如何引导、劝说,哪怕小心翼翼地将肉条送到它们嘴边,它们都不愿意看一眼。
当时本地人就齐齐变了脸色。
死后被秃鹰分食,随秃鹰翱翔天空,在当地习俗中意味着灵魂升天。
而秃鹰拒绝食用,就代表死者罪大恶极,罪孽深重到漫天神佛没有一个愿意宽恕她。
这么多秃鹰,数以百计,却没有一只进食,这一幕把不少人都吓坏了。他们无法想象,一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能犯下什么样的罪过。
那些从内地随军过去或后来支援过去的汉民自然不信这些,在当时,却也被这一幕震撼、动摇了。
天葬师无奈,召集随行僧人纷纷盘坐在天葬台周围,开始诵经。
这其实是违反流程的,诵经超度是整个天葬的第一步,喂食已经是第三步了。而且那一天,他们吟诵的也不是天葬时用的往生咒,而是七佛灭罪真言。
这个咒语的作用,是请菩萨降临,消除人间的罪孽。
那些僧人很负责。既然空行母认为亡者罪孽深重,不得超生,他们自然要试着请菩萨原谅她的罪孽。
随着七佛灭罪真言一遍遍被吟诵出来,周围的秃鹫终于有了变化。
所有的秃鹫都落到了地上,它们依旧没有进食,而是环绕着天葬台,面朝死者的方向,在众目睽睽之下,纷纷蜷缩双爪、压低脖子,将鸟头触在地上。
它们在跪拜尸体!
这一幕把所有人都吓到了,当时,在场的当地人就齐齐跪倒了。
高僧在恭请菩萨降临消罪,化身秃鹫的空行母却向尸体跪拜,说明什么?说明空行母认为,那具尸体就是菩萨!
饶是见多识广的天葬师,也被这一幕震惊了。他立刻意识到,他们极可能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果断中断了仪式。
中断天葬仪式,是一件大事,但当时已经没有人在乎这个了。
更诡异的是,他刚一起身,宣布仪式暂停,那群纹丝不动跪拜尸体的秃鹫,就纷纷展翅飞走了!
高僧命令两个徒弟留守这里,不要让其他人靠近,以免惊扰了菩萨。他则带着其他人立刻返回市里,向相关部门的领导汇报了这个情况,并邀请了更多得道高僧与本地望老。
第二天一早,等一行人驱车再次赶到天葬台时,他们都惊呆了。
那个女孩明明已经被切得粉碎的遗体,竟然完好无损地躺在天葬台中央,神态安详,一如刚被发现时。
而她的两侧,那两个守夜的僧人席地而坐,头颅低垂,已经咽了气。
当地人全都被吓到了,好在那位领导基本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什么没见过?他立刻下令,让刑侦进行现场勘察,尤其要搞清楚两个僧人的死因。
他们没能找到死因,但发现了更诡异的事情:两个僧人的舌头都消失了。
不是被人割了,口腔中没有割痕,也没有流血。就是消失了,仿佛两人从来没有过舌头一般。
可两人一天前还与师父一同诵经来着,没人能解释这一点。
但还有一个疑点,两人的表情非常安详,甚至有种隐约的解脱与欣喜,完全不像是凶杀,更不像是受到过惊吓与折磨。
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还是在当地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即使当地政府已经竭力掩盖了,民间还是风传菩萨降世,要普度众生。不少信徒跑到政府门前,希望政府交出菩萨肉身。
当时,当地的宗教问题是非常敏感的,稍有不慎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就在领导们对此事头疼不已时,新的状况又出现了:那个天葬师,死了,而且死状非常诡异。
他死在了自己的卧房中,也是如同那两个徒弟一样的姿势。
但不同的是,他不仅没了舌头,还没了双手,鲜血流了一地,整个身体中的血液,都从两个手腕断口,直接流空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人体失血30%就会心脏骤停,心脏一旦停跳,剩下的血液除了受重力作用从伤口排出,其余的都会沉积在体内。
想要把人体内4-5L的血液全部排空,是非常困难、非常折腾的,甚至需要借助不少专业工具,还要有一定水平的解剖学知识。
但最诡异的是,老僧人的表情与他的两个徒弟如出一辙,没有一丝恐惧与痛苦,非常安详,隐隐有些解脱与欣喜。
虽然天葬师的死被定性为他杀,但很明显,当地警方依然没有任何头绪,也找不到任何嫌疑人。
或者说他们能想到的所有嫌疑人,都被轻而易举地排除在外了。
舆论开始发酵。坊间开始有传言,说这三位僧人是因为冒犯了菩萨,而被惩罚了。
三人都试图清除菩萨的罪孽,是为大不敬,于是菩萨取走了他们的舌头。
这位天葬师更是亲手碎掉了菩萨的凡身,让菩萨的血肉散落一地。于是菩萨取走了他的双手,让他的血液流淌满地。
紧接着,看管尸体的警方又发现,都这么多天了,女孩的遗体却依然新鲜如故,没有惨白,没有僵硬,更没有尸斑、腐烂,永远都仿佛刚死没多久一般。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事情越来越难以控制,在那个极度敏感的时期,最终上升到了政治层面。
于是,上面下令要求妥善处理那具遗体,当地相关部门领导自动理解成了火化。
他经验丰富,没有蛮干,而是把各位宗教人士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挨个耐心地做工作。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最后会议圆满结束,大家都同意火化,但火化之前,各路高僧齐聚一堂,做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法事。
这一次,他们吟诵的是礼佛大忏悔文,请求菩萨原谅他们的错误。
就是说我们知道这具凡身非同一般,但我们也要为普罗大众着想,不能让局势恶化,所以只能做这个恶人,让您牺牲一下了。
请您理解、原谅我们,如果不理解、不原谅,我们也没辙,您就带我们走吧。
仪式很顺利,菩萨没带走任何人,火化结束后,骨灰也被隆重地供奉了起来。
事态渐渐平息了,人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半个月后,那位有关部门的领导,死了,是晚上宿舍失火烧死的。
那场大火只烧毁了他一人的房间,也只有他一个死者。旁边的营房、同僚,完全没受影响。
但有人事后回忆,一开始火势并不大,可无论怎么扑救,火就是不见小。任他们如何扑打如何洒水,火苗都不熄灭。
而且那位领导单人宿舍的门窗怎么也打不开,撞都撞不开,想冲进去救人也做不到。
甚至有人回忆,他当时以为领导睡着了,就跳起来扒着门上的玻璃,拍打大喊想要叫醒对方,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他透过窗户往里看,才发现屋里点着灯,领导不仅没睡,甚至就笔直地坐在桌子前,纹丝不动。无论火怎么烧、他们怎么喊,都没有丝毫反应,直至被烈焰吞噬……
人心再次浮动,之前是当地人,现在则是那些直接与间接参与过这件事的政府工作人员。
其他领导也终于察觉到不对了,立刻拉了一份名单,将所有参与过此事的工作人员,悉数调离当地,调回内地,基本都是返回原籍,另行安排工作。
之后就没人知道这些人的下落与结局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牵连。
但那位领导葬身火海后,至少当地,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诡异事件,时间也就抹平了一切。
直到八十年代末,这件事才被人从尘封的记忆中再次挖掘出来……
“等等!”
故事讲到这里,除了那几个躺病床上不能动的伙计外,其他伙计已经全都挤在并不宽裕的病房中,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
乔木则趁机出言打断:“这种事情,时隔久远,相隔万里,而且肯定会被掩盖起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二白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向霍仙姑。
后者缓缓开口了:“因为我们也是这个事件的亲历者与见证人,我,吴老狗,和老九门我们这一代的好几位当家的,都是如此。”
“你们?”乔木皱眉,“你们从华中跑到西南做什么?”
霍仙姑则摇头纠正:“我们当时不在湖南,在四川,在执行一项隐秘的行动。”
她看着乔木,大有深意地说:“你应该知道那次行动。”
“啊!”乔木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四姑娘山?”
这个地名一出口,霍仙姑肉眼可见地放松了。显然,这位对他还是没彻底放心,时不时地要试探他一下。
“佛爷和当地一位领导是战友,那位领导知道他很擅长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说到这里,霍仙姑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似是讥讽,似是自嘲。
“但佛爷在主持那次行动,走不开,就让我们几个走一趟。我,吴老狗,和解老九。”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其实当时佛爷真正点名的,是齐铁嘴。但那家伙突然就生了病,一直都缓不过来,说什么都去不了。”
“我们三人去了。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只是检查了一下那具女尸和其他几具尸体,没有过多牵扯其中。但好歹也因此成了知情者,之后再想了解一些内情,阻碍就小了很多,也不会惹人怀疑。”
“我和解老九没发现什么,反倒是吴老狗带过去的一条狗,发现了异常,”霍仙姑面色凝重地说,“那具女尸,是活的。”
“活的?”乔木疑惑,“粽子?”
见对方摇头,他又问:“禁婆?”
霍仙姑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但依然摇头:“别猜了,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非要描述的话,是这么一回事:那具尸体,没有体温、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意识、没有神经反应——也就意味着大脑没有电信号,更没有新陈代谢。
但它是活的。
这非常反常识、反常理。因为“活的”这个状态,是有明确定义的,这个定义,就由上面那些指征共同构成。
有这些指征,就可以说一个生命体活着,反之便可以断言这个生命体死了。
现在,一具尸体,一具确切无误的尸体,完全没有那些指征,霍仙姑却说它是活的,这明显就是个错误的说法。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其实当时吴老狗做出这个判断时,我和解老九也理解不了,其实他自己也理解不了,他只是相信自己的狗做出的反应,也相信自己对这个反应的判断和解读。解老九还笑话他不学无术、胡说八道。”
不知是不是提到了吴老狗,霍仙姑的神情恍惚而复杂:“总之我们当时做了一些调查,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心思又都在四姑娘山那边,就草草告辞了。直到八十年代末,我又一次听说了这件事的后续,才知道了吴老狗当时所说的‘活的’,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再往下讲,重新把讲解权还给了吴二白。
吴二白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反问乔木:“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英国探险家,托马斯·杨哈斯本?”
“我听说过美国冰淇淋哈根达斯。”乔木如实回答。
对方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这个人,在青藏宗教与文化领域,名气非常大,堪称权威。只要你研究这方面的知识,就绝对绕不过他去。
“他在这方面堪称著作等身,而且每一本书都是教科书级别的。哪怕是当地的宗教人士,都要反过来研习他的著作,从中学习很多已经失传的知识。但他的成就也仅限于这个狭小的领域。”
托马斯·杨哈斯本能够成为青藏文化的权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家学渊源。他的爷爷,弗朗西斯·杨哈斯本,是一位军官兼探险家,曾参与了东印度公司对青藏高原的侵略行动。
在征服世界屋脊后,他与其他军官一样靠掠夺、侵占当地财富发家。但不同的是,他也被当地独特而神秘的文化深深吸引了。
拥有高学历的弗朗西斯·杨哈斯本,之后的人生全都投入到了对青藏历史、宗教与文化的发掘与研究上,甚至凭借这一成就获得了贵族头衔。
他的儿子、孙子也继承了他的事业,他的孙子托马斯·杨哈斯本,更是整个家族的集大成者,是这一领域的泰山北斗。
“改革开放后,年岁已高的托马斯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重返青藏。他无数次通过各个渠道向我国政府提出申请,直到八十年代末才被批准。因为当时我国面临的国际环境并不友好,我们也希望能通过一些努力,释放一些善意,尽可能改善处境。”
于是,被高原人民批判了几十年的帝国主义走狗托马斯·杨哈斯本,以极高的身份重返高原,并受到了当地政府极高的礼遇,甚至可以说是任何行动都一路绿灯,享受了极大的特权。
托马斯·杨哈斯本的行程之一,就是那座不起眼的庙宇,谢竹林。
他在众星捧月之中抵达庙宇,还没进去,就发现了庙宇的异常。等他进入其中,直奔大殿,看到那堵墙已经消失,大殿凭空多出了一大块地方,当即就变了脸色。
他立刻叫来主持,询问对方这里曾经的墙去哪了,里面的东西去哪了。
二十多年前那次事件时的主持早就去世了,不过现任主持也是当时的亲历者,在征得陪同领导的同意后,就把当初的事情讲了出来。
托马斯·杨哈斯本听完之后顿时失魂落魄,整个人都从之前的精神矍铄,瞬间变得萎靡不振,把陪同人员都吓坏了。
人们当时以为他是高原反应加上舟车劳顿,没想到他回到招待所立刻就病倒了,病得很重。当地政府非常紧张,立刻就要安排专机送他去成都,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走,别人也不敢强迫他。
还是那个主持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请缨,告诉他虽然那具尸体火化了,但骨灰还在,被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托马斯·杨哈斯本闻言,立刻来着精神,当即就要下床,就要去看骨灰。但人们哪敢放任他走路啊?最后干脆就找了八个精壮小伙子,一路抬着他上下车,去了供奉骨灰的庙宇。
托马斯几乎是踏入庙宇的瞬间,整个人的状态就肉眼可见地好转了,甚至走出去没几步,直接从床板上翻了下来,自己踉跄着向后院一个房间冲去。速度之快,猝不及防的人们甚至都没跟上!
没有任何人为他引路,他就精准地找到了供奉骨灰的那个偏殿。等人们找到他时,他已经虔诚地跪在骨灰前的地上,默默吟诵着什么。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搞懵了,也不敢打扰他。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等他再起身时,整个人都变得极其精神,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之后他就回到了招待所,后面的行程就回归正轨,仿佛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人们的一场梦一般。
直到他完成这次行程,心满意足地要离开时,谢竹林的主持终于忍不住向他询问起来。但托马斯什么都不愿意说。
当年那件事,死了太多无辜之人,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苦苦哀求,甚至在招待所外跪了两天一夜。
最后,托马斯终于不忍心,见了他,但只允许他问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自己能回答,就会告诉他答案;如果自己不能回答,他就必须离开,永不纠缠。
这个要求非常不讲道理,但主持自己有求于人,哪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思虑良久,最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具女尸,究竟是谁。
托马斯犹豫了很久,在他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对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三千年前的故事。
当时的高原,佛教刚刚传入,还很弱小。当地人主要信仰苯教。
有一天,一位来自印度的尊者路过当地,一个小姑娘对他心生仰慕,便将身上所有财物都送给对方,请对方为自己讲解佛法。
这件事彻底激怒了女孩信仰苯教的家人,他们无法容忍自家孩子背叛信仰,将她毒打之后,决定按照当地的刑罚淹死她。
可没想到,无论河水多么湍急,无论在女孩身上捆绑多少重物,女孩都无法沉底,一直漂浮在水面上。
当地人见到这一幕,害怕了,便将女孩捆得严严实实,关在一个洞穴里,还封死了洞口。
一段时间后,灾祸就出现了。
几个月内,当地每一个参与水刑的人,都在各种意外中淹死了;每一个参与囚困的人,都因各种意外而被困在某个狭小空间中,直到活活饿死后才被人找到。
当地人害怕了,他们认为这是女孩的鬼魂在报复,重金请来了苯教的大法师做法。
但当晚,大法师和随行的弟子也都死了,死法正是他们用来“降服”女孩鬼魂的方法。
没过多久,人心惶惶之中,那位印度尊者再次出现。人们立刻找到他,向他求助。
他则告诉当地人,那个女孩,便是吉祥天母创造的化身,是被吉祥天母派来保护当地佛教的化身。
在那位尊者的点拨下,当地人重新打开封死的洞穴,将那个女孩的遗体取出来。他们这才发现,这么久过去了,女孩的遗体竟然没有一丝腐化,反而如同睡着了一般,纯净而圣洁。
这下,人们对尊者的说法再无半点质疑。他们修建了一座庙宇,世代供奉女孩的遗体,并纷纷改信佛教。
至此,当地风调雨顺,再也没有任何灾祸,更没有发生过任何诡异的事情。
托马斯·杨哈斯本告诉那位方丈,他们非常幸运。因为吉祥天母是一体两面的,她有两幅面孔,一幅忿怒,一幅慈悲。
忿怒面孔的那部分,转世为印度的黑公主,并与自己的五个丈夫一同建造了德里城,最终在珠穆朗玛峰的朝圣之旅中重归极乐,不再过问人间事。
青藏的这位,是慈悲的那一面。
所以三千年前那些人,与二十年前的他们,如此冒犯对方的化身,却也只是一报还一报。
如果换成忿怒那一面,只怕立刻就会降下大灾难,整座高原都不会再有生还者。
托马斯·杨哈斯本问那位主持,当年的人死亡原因虽然诡异,但一定都面容平静、安详,对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安慰主持,这就是吉祥天母慈悲一面的证据。吉祥天母虽然惩罚了他们的冒犯,却也并不折磨他们,只是一报还一报,还在他们死后,接引他们前往极乐,所以他们临终的表情才会如此安详。
解答完这个,托马斯就送客了。
方丈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又为什么这么在意那具化身,他都只说一个问题问完了,不做任何解答。
第二天,他就启程离开了高原。
乔木等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吴二白的故事讲完了,这让他有些难受。
这个故事结构上确实是完整的,但又少了很多期待之中的后续发展与结局。
“然后呢?”他问,“这个英国人怎么样了?那个方丈怎么样了?”
“托马斯·杨哈斯本失踪了,肯定已经死了,毕竟当年他就已经是个老人了,不可能失踪这么多年还能活到现在。”
“失踪?”乔木愕然,“他之后又回来了?”
吴二白大有深意地摇了摇头:“没有,这就是他最后一次中国行。”
停顿片刻后,对方缓缓说道:“他就是这次失踪的,失踪的方式非常诡异。”
托马斯·杨哈斯本本该和随行人员一起乘车返回成都,再坐飞机去香港,然后返回英国。但在回成都的路上,在路过一个小镇歇脚的时候,他失踪了。
当地政府几乎疯了,几乎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他,更没有一个目击者。
他如同凭空蒸发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线索,就凭空消失了。
更要命的是,随行人员清点了他的行李,发现他什么都没带走,不仅如此,甚至将自己的钱包、拐杖和哮喘药都随手扔在了座位上,仿佛只是下车活动一下筋骨。
但更像是他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用不上这些“累赘”……
“那那个方丈呢?”乔木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急切地问,“他也失踪了?不会是自杀了吧?”
吴二白缓缓摇头:“方丈还活着。”
“虽然年事已高,但状态还不错,”吴二白平静地说,“我父亲去世后,我还电话向他报过丧,之后每年都会电话问候。”
乔木目瞪口呆。
这个结局是他没想到的,正常的走向不该是要倒霉,所有知情者一起倒霉吗?
渐渐的,冷静下来的他,也将整个故事串了起来。
“这就是吴老先生断言那具尸体活着的原因?”他若有所思,“一具历经三千年而不腐不僵的尸体,能被你们认定不是粽子,又无法判断其状态,那就一定有着某种非常独特的状态……”
吴二白点头:“我父亲认为,那种状态,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甚至可能独一无二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