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拉,你觉得伊利里欧到哪儿了?开始吹东南风了,他会不会比我们到密尔前还早到布拉佛斯?”
乔拉觉得胖胖的香料总督这会儿应该在他的庭院里,要么在配冰凉的葡萄酒吃着蜂蜜烤鸭和胡椒橙,要么是在和别的达官显贵谈生意,反正不可能是在去往布拉佛斯的路上。不过乔拉对他新宣誓效忠的国王说:“从潘托斯出发去布拉佛斯要更久,即便风向正确,最顺利的时候也得要花七八天。”
乔拉撒谎总是很容易看穿,不正面回答的时候通常就是有别的想法,他会说一些谁都知道的常识给自己的谎言添加说服力。
韦赛里斯无意拆穿他。
前几天那么大的烈日,直到起风这天,也没能让乔拉脱下锁甲和皮衣。幸好终于有了乌云和海风,不然乔拉将穿着风干后充满汗臭味道的衣服同韦赛里斯说话。
韦赛里斯不是没让侍卫乔拉和侍女阿妮一样自个寻个阴凉处歇着,可他非要和韦赛里斯一起在甲板上晒,说是职责所在。
韦赛里斯对乔拉的忍耐力有了些许认知。
韦赛里斯这几天在船上和乔拉东拉西扯聊了好些天,很快就发现乔拉比伊利里欧容易应付得多,韦赛里斯从他嘴里探到的可比他从韦赛里斯这里得到的信息多多了。
言谈中乔拉对伊利里欧态度隐约藏着不屑,他的掩饰功夫不到家,不排除是表演,但韦赛里斯觉得那不似作假。
从乔拉这里探到的口风分析,韦赛里斯怀疑乔拉根本不知道伊利里欧的身份,而只把他当作一个政治投机客看待。
甚至于韦赛里斯怀疑乔拉都没意识到安排他到韦赛里斯身边是瓦里斯和伊利里欧的共同手笔,而不是他恰逢其会。
做为一个间谍,乔拉爵士知道的内情或许比韦赛里斯想象中少太多。
哪怕是韦赛里斯透露给他的情报,也是此行去各自由贸易城邦借钱,而不是藏在第二层去暗中散播某个假消息的烟幕弹。
不过想想也正常,乔拉这种被瓦里斯为劳勃国王临时招募的间谍,除了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接近乞丐国王,为远在狭海对岸的劳勃国王传回消息,恐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韦赛里斯有点同情他。因为连韦赛里斯自己都在玩弄他的命运。
“对了,之前咱们说到哪儿来着,艾德·史塔克,”韦赛里斯有点恶趣味的问他,“你好像很讨厌这个史塔克公爵?”
“他夺走了我深爱的一切,只为了区区几个偷猎人渣和他宝贵的荣誉。”乔拉爵士谨慎地表达愤慨。“我恨他。”
这几天闲聊,乔拉隐约把握了一点乞丐国王的性格,“乞丐王”并不是传闻中那样蠢笨自负,尽管他在做的似乎是愚行,可从乞丐王言行举止可看不出他脑子有问题。
对比坦格利安的历代国王,乔拉会觉得“乞丐王”像学士们口中的贝勒·坦格利安一世,他作出许多糟糕至极的决定,但会为了实现他狂热的妄想而燃烧他的才能——如果那能称为才能的话。
从乔拉的口气,韦赛里斯觉得这是真的,乔拉确实怨恨史塔克公爵。
乔拉不想多聊史塔克的事,可韦赛里斯不想转变话题:“你觉得劳勃国王北上找他是为什么?”
“篡夺者国王信任他,大人。”乔拉再不愿提,还是回答说,“他们曾一起在去世的老首相琼恩·艾林身边当养子,他们还一起...一起起兵篡夺坦格利安王朝的王位......篡夺者恐怕是想任命艾德·史塔克当新的国王之手。”
“你觉得兰尼斯特会因此嫉恨史塔克吗?”韦赛里斯问,“他们会不会起冲突?”
乔拉新效忠的国王总是不经意发表这些看似有理,细想却不切实际的观点。劳勃国王再不济事,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乔拉爵士不想扫乞丐国王的兴,他回答:“或许会的吧,大人。”
——
琼恩本不想来——他觉得与其在城门口凑热闹,不如在房里换好新衣服赶紧去宴会大厅占个好位置,反正访客们最后都要从宴会厅大门走进去,他在那儿也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架不住有随从仆役在外面大呼小叫,青年侍从们一个个都不愿在城堡里等待宴会,纷纷走到城堡外。
这个时候琼恩不去城门的话,管家若要紧急招呼人手,肯定也不好意思叫他帮忙,那他一个人坐在宴会厅得多尴尬。
所以琼恩来了。他把白灵裹在他的新斗篷里,混在城门迎接王驾队伍的青年侍从们中间,站在迎风飞舞的史塔克家冰原狼旗下,寻了个能远远看见最前方景象的位置。
来访的队伍如同一条由金、银和钢铁交融而成的璀璨河流,浩浩荡荡涌进城堡大门。他们为数一共三百,由引以为傲的封臣与骑士、誓言骑士和自由骑手所组成。冰冷的北风拍打着他们头顶高举的十数面金色旗帜,上面绣了象征拜拉席恩家族的宝冠雄鹿。
队伍中有不少七国当代传说人物。一头亮眼金发的是“兰尼斯特雄狮”詹姆·兰尼斯特爵士——人们私下悄悄叫他“弑君者”,脸带烧伤的是“乔佛里王子的猎狗”桑铎·克里冈。他身旁的金发高大男孩是王储乔佛里王子。而他们身后的那个畸形矮子则毫无疑问是“小恶魔”提利昂·兰尼斯特了。
然而那个走在队伍前列,由两名雪白披风御林铁卫随侍左右的胖子......琼恩实在无法把他和父亲嘴里常说起的那个天下无双的勇士劳勃·拜拉席恩,三叉戟河的恶魔,全国最骁勇善战的武士,在王公贵族间卓然不群的人联系起来。
相较而言,琼恩觉得高大英挺,穿着金光灿灿铠甲,金发飘扬的詹姆爵士更有王者应有的风范。
琼恩甚至能远远瞧见他的父亲神色古怪。直到那个胖子翻身跳下战马,发出声若洪钟的呐喊,然后一把抱住艾德大人,他的父亲脸上才露出惊讶微笑和他紧紧相拥。
“奈德!啊,见到你真好,尤其是看到你那张冻得发紫的脸。”国王的声音大的出奇,到琼恩这都能听清,“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起码国王有一个洪亮嗓门。琼恩想到他的父亲常说,战场上一个洪亮嗓门有时比一百柄利剑更有用。
拥抱过后,艾德大人向国王施礼:“陛下,临冬城听候您差遣。”
此时其他人纷纷下马,城里的马夫过来照料马匹。劳勃的王后,瑟曦·兰尼斯特带着她年幼的孩子们走进城里。他们乘坐的轮宫乃是一辆巨大的双层马车,以油亮的橡木和镶滚金边的金属搭建而成,由四十匹骏马共同拖拉,因为太宽,只得停在城门外。
艾德大人在雪地里跪下,亲吻王后手上的戒指,劳勃国王则像是拥抱自己失散已久的妹妹般地拥抱了凯特琳夫人。
接着艾德大人的孩子们被带上前去,和国王的孩子一一互相介绍。
罗柏身为长子,第一个上前施礼,他穿着象征史塔克家族色彩的灰绒白边羊毛衣,脸上露出和父亲肖似的庄严姿态。
布兰和瑞肯紧跟在后,也都是一身史塔克风格新装,很努力地要表现出所能表现出来的贵族风范。
接着是珊莎和艾莉亚,她们矜持的向对方展示礼仪。
国王的三个子嗣也分别上前回礼。
很快,他们合站在一起,罗柏站到弥赛菈公主身边,她还是个小女孩,年纪不满八岁,珠光宝气的发网内金色卷发有如瀑布般流泻直下。琼恩注意到她看着罗柏时的羞赧微笑。罗柏则笑得像个傻子。
珊莎站在王太子乔佛里·拜拉席恩身侧。珊莎在王子身旁,容光焕发。乔佛里神色倨傲,嘴唇上噘。琼恩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个王子。
艾莉亚和胖嘟嘟的托曼王子一起。琼恩头回见到这么淑女拘谨的艾莉亚。
布兰和瑞肯站一旁。
这个时候,琼恩看到了行列中站在最末尾,穿着黑衣的叔叔班杨·史塔克,还有脸上依旧挂着标志性玩世不恭笑容、却在此刻看起来颇为手足无措的席恩·葛雷乔伊。
有那么一刻,琼恩竟然对这副模样的席恩·葛雷乔伊产生了些许同情。
可琼恩有什么资格去同情他呢?
眼睛突然一阵刺痛,琼恩粗鲁地揉揉。
是风沙。
正式的见面礼仪很快结束,国王的大嗓门又响起来:“奈德,带我到你们家墓窖去,我要聊表敬意。”
艾德大人立刻应声,他叫人拿来提灯,和国王深深对视,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
王后开口说了些什么,劳勃国王冷眼去看她,她的孪生弟弟詹姆静静地握住她的手,她也就没再说下去。
艾德大人和国王离开后,凯特琳夫人开始接待,她盛情邀请访客们进城。
整支队伍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全部进了城。
在厅前等候国王和艾德大人期间,凯特琳夫人招呼人手按传统礼仪在宴会厅前送上盐与面包,而后从各个来访家族旗官手中接过家徽旗帜,叫人挂上宴会大厅的灰石墙。很快,宴会大厅的灰石墙上挂满了各家旗帜。
尽管凯特琳夫人在等待期间安排了许多事,可国王和艾德大人还是在墓窖里待的稍久了些。
琼恩大概能猜到国王是去看谁。
尽管他的父亲鲜少提及,可孩子们还是从不同地方知道劳勃国王曾和他们的莱安娜姑妈订下婚约。
然而雷加王子掳走了她。
他们的伯父布兰登·史塔克去君临讨要说法,被“疯王”伊里斯·坦格利安二世残忍地绞死,他们的祖父瑞卡德·史塔克被迫全程目睹爱子惨死的经过,而后被残忍烧死。
此后风息堡公爵劳勃·拜拉席恩、鹰巢城公爵琼恩·艾林、继任临冬城公爵艾德·史塔克掀起反抗“疯王”的起义,半国的剑为他们而战。
起义军和保王党,劳勃和雷加,两个死敌当年在三河交汇处的沙洲浅滩上碰面,炽烈的战火在四周蔓延。劳勃手持他的铁刺战锤,头戴鹿角巨盔;坦格利安王子则全身黑甲,胸铠上用红宝石镶成象征家族纹章的三头巨龙,在烈日照耀下有若熊熊烈火。两人鏖战不休,三叉戟河的河水在战马铁蹄下染成血红,直到最后劳勃的战锤击碎了对手铠甲上的三头龙,穿过铠甲下的躯体。雷加倒卧河中,气绝身亡;双方士兵在水里争抢从他铠甲上掉落的红宝石,激起翻飞水花。
无数的故事歌谣在传唱当时的景象。
但莱安娜姑妈没能活下来。
劳勃国王后来娶了兰尼斯特家的瑟曦。
难怪王后脸上好像在生气。
国王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他的笑声依然洪亮如钟:“奈德,赶紧的宣布宴会开席,我今天非得和你好好喝一场。”
琼恩看见父亲艾德大人脸上神色凝重,他并没有跟着国王一起笑,只是平静庄重的致辞宣布宴会开始。
等轮到琼恩和年轻侍从们进去的时候,宴会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幸运的是,宴会大门门口附近的长凳还尚鲜有人问津,他把屁股坐上一个空位,这便是他今天在宴会的位置了。
当国王和父亲在座上致敬酒辞时,琼恩给自己倒了一杯夏日红。
在“国王万岁”的欢呼声中,他和青年侍从们一起举杯,啜饮杯中佳酿。
满口夏日红酒甜美的水果香气,牵起他嘴角的一丝微笑。
每逢这种特殊场合,他的公爵父亲总会特许每个孩子喝一杯葡萄酒,但不准再多。反倒是像他这样与随从仆役们在一块儿,没人会管他喝多少。
在某些场合——虽然不多,却依旧存在——琼恩·雪诺会暗自庆幸自己是个私生子。当他拿起传来的酒壶,把自己刚喝干的杯子斟满时,他惊觉现在就是这样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