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潘托斯真实发生过的事,书上这么写。”韦赛里斯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故事册,念念有词的开始叙述故事,“事情就发生在潘托斯的港口,是笔者费了大劲才从一位友人口中得知,这位友人一再坚持隐匿姓名,所以接下来笔者不会提到事情里出现的任何人的姓名。”
“在一天夜里,我的友人门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他打开门,看到门外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他的这位朋友行色匆匆,满脸畏惧,乞求他施以援手拯救自己的性命。
我的友人是个热心肠的正义人士,听到童年伙伴这样的乞求,毫不犹豫将他接进屋内,问清缘由。
他的朋友声称自己性命受到了威胁:在港口提供商船保险合同的商行为了不付给他们沉船保险金出手谋害,在他来找我的友人之前,他的父亲——船长本人,他的叔叔——商船副手、他的舅舅——商船的合伙人均已遭到毒手。
众所周知,自由贸易城邦保险商行靠商业诚信经营闻名于世,若不是出自从小到大的朋友之口,我的友人绝对会觉得这种控告是酗酒的醉鬼胡话、疯子的妄言。
据他的朋友所说,他家的商船原计划自潘托斯前往夏日群岛行商,这条航线他们走了无数次,在潘托斯和保险商行买保险合同原本只是照例买个平安慰藉。
但这次出航出了事,在途中他们的船不幸遭遇飓风袭击,商船在汹涌海浪中触到了礁石,龙骨断裂商船崩碎,破碎船体在坚持半天后沉进海里,连带着所有货物一起,船员也死伤大半,幸存者们靠着救生船和舢板在海上足足漂了四天才被路过的商船拯救。
遭遇这样的不幸,他的朋友一家损失惨重,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出航前购买的沉船保险。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出海商船和保险商行签订的合同在实际履行时,通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验定,毕竟船在茫茫大海上不受监督,不能只凭受保者的一面之词妄下论断。保险商行需要一套复杂的程序确保不被骗保诈保。所以受保者和保险商行之间发生长期交涉属实正常,这样的交涉时间常常长达一个月乃至一年。
他们原本也做好了长期交涉的准备。因为家不在港口,所以他们在一开始的初步协商完成后,接下来等待商行回复的工作便交由他朋友的舅舅处置。但和商行交涉的这段时间里,他朋友的舅舅在城中突然发生意外,死了。
一开始,他们没有想过那是谋杀。他朋友舅舅意外死亡的原因非常清晰,是夜里在酒馆喝醉酒后跌落水渠溺死的。在潘托斯,每年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城市卫队的士兵们总能在早上巡逻的时候从那些流经市区的水渠里捞出溺死的醉鬼。所以他们没当回事,只是让他朋友的叔叔接着此前的进程与商行进行接下来的交涉。
此后过了两个礼拜,意外再次发生,他朋友的叔叔也溺死在市区的水渠里,原因与他朋友的舅舅一样,被城市卫队当作一起稀松平常的酒后跌落水渠溺死事件通报给他们。
到这时,他朋友的父亲开始产生怀疑,他朋友的父亲熟悉自己弟弟的为人,深知自己弟弟是个精细人,绝不会出这种意外,于是把自己的怀疑和忧惧告诉给自己的儿子,也即这天夜里来找我的友人乞求援救的朋友。
因为没有证据,商行在走的流程还在如常继续,他朋友的父亲思之再三,下定决心做足准备后,还是来到城里继续与商行交涉。
他朋友的父亲颇有门路,进城后住在一个帮派区域里,身边时刻带着两个船员,与商行交涉都选在白天和安全的地方,不饮酒,夜里从不出门。
但即便如此,两个礼拜后的一天夜里,我友人这位朋友的父亲还是出了意外。
那是来自狭海的风暴在潘托斯港登陆的第二天,两个日夜的倾盆大雨引发大水倒灌进城区,地势低矮的港区受灾严重,许多仓库和房子在狂风和大水袭击下倒塌,民众死伤无数。
不消多说,我友人朋友的父亲也死在这场灾难里。据幸存下来的船员所说,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在灾难发生时不幸被垮塌的房屋压住了双腿,抽不出身,最后是被倒灌进城区的雨水活活溺死。
这是意外,所有人都这么说。
我友人的这位朋友现在成了保险合同的继承人。
保险商行那边照旧知会我友人的朋友去走流程,但他根本不敢去,因为先前的意外让他将怀疑的矛头指向那个保险商行。
这便是我友人听到的故事。
听到这离奇的叙述,尽管他的朋友言之凿凿,但我的友人并不尽信。我的友人将他这位朋友安排到安全的地方,差人调查此事,并亲自出面为其与那个保险商行交涉。
结果如我的友人所料,诚信经营的保险商行并没有做此类下作之事,一直在按照程序履行合同。而他朋友的三个长辈的死也确实没有找到谋杀的迹象。
他这位朋友的举动好似一场闹剧。
几个礼拜过去,一切如常,我的友人开始这么想。
但很快出乎意料的意外发生了。
有一天,下人着急忙慌的跑来告诉我的友人,他藏匿在自己隐秘庭院里的那个朋友意外身亡了。
‘他带着照顾他的女佣下海游泳,非说自己能在水下呼吸,’下人们告诉我的友人,‘他在海里被海草缠住了脚,等女佣唤来我们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死透了,肚子里全是海水。’
这个消息让我的友人猝不及防,听说是一回事,事情实在发生在自己身边又是一回事。
朋友一家子一个接一个意外溺死,见多识广的他不由想到某些年轻游历时听说的离奇故事......于是他立刻启程去红神的寺庙,将事情报给侍奉神明的神甫。
听说此事,寺庙很快派出了一个红袍僧来查探究竟。
红袍僧一看到尸体就断定事情并不寻常,严令我的友人将死者的尸体用火焰净化,包括之前的三个死者也要焚烧处置。
‘是诅咒。’红袍僧如此断言,然后命令把死者的所有东西都拿过来让他一一过目。
到这时,我友人才知道,原来他的朋友他们家为了疏通打点,身上带着一袋子礼物,那袋子在死掉四人手上流转。
红袍僧最后从遗物中找到一串珍珠项链,最大的一颗珍珠上有一个墨汁般的污渍。
‘这珠子沾了污秽的血。’红袍僧这么说。‘所有碰过这珠子的人都要跟我走,才能得救。’
饶是我的友人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于是把女佣和负责照顾的下人都送进神庙,这件事才得以平息。
亲历这样的离奇之事,我的友人不禁向那红袍僧发问:‘诅咒果有其事吗?’
得到的回答是:‘当然。’
他又问:‘世间既然存在这样防不胜防的诅咒,我们该怎么应对?’
红袍僧告诉他:‘信仰光之王者,可来神庙,烈火净化一切,也会庇护你们。长夜黑暗,处处险恶啊!’
自此,每个晚上,当红袍僧们在神庙里燃起火焰,吟唱祷词,我的友人都会同他们一道,向红神献上祝祷,祈求拉赫洛赐予黎明......”
韦赛里斯念到这里的时候,正赶着高墙外传来红袍僧点燃夜火时的诵唱祝祷,不由得为这巧合笑出了声。
丹妮莉丝不解问道:“怎么了?”
“真是个蹩脚的布道故事,不是吗?”韦赛里斯答道。他手里的故事册子一眼便知出自红神的神庙,是为了布道有人专门搜集整合,有不少短篇故事。传道故事寓言五花八门,但也无非就几种类型:展示好处——故事主人公因为信仰光之王发了财、避了灾;展示威吓——故事主人公因为不信红神的指示遭了灾厄;还有的便是韦赛里斯最感兴趣的离奇故事,此类故事的记录故事性极差,解决方式多半是机械降神,但它被记载在传道用的故事册子里,韦赛里斯便格外留心。
这册子故事里描述的非故事性内容都非常真实详尽,包括信仰红神的信众如何做礼拜,如何奉献,信众入庙的礼仪,僧侣礼拜的方式,甚至包括庙妓向信众布施的时间和获得布施的方式......
由此观之,这些离奇故事未必不是在向信众普及遇到此类离奇事件如何处置。
“后面呢?”丹妮莉丝问。尽管她并不对故事感兴趣,但还是很配合的向自己哥哥发问。这些天下来,她不得不顺应这种新的相处方式,韦赛里斯这段日子表现得格外轻松写意,似乎不再会为任何事发怒,摆出一副要在此久居的样子,他不急不躁,还乐于同她分享看到的新奇故事。
只是丹妮莉丝很难从韦赛里斯嘴里的话分辨情绪,而且就算他不时显露情绪,也叫她不知真假。她隐约觉得韦赛里斯嘴上贬低这故事,实际却对它感兴趣。但她不确定。
“没了。”韦赛里斯答,他道,“歇会吧,我讲的口都干了。”
他们此刻正在伊利里欧庭院花园的凉亭,对着黄昏下金光灿灿的狭海景色打发时间。凉亭桌上备着甜点和酒水,凉爽而柔顺海风拂过面颊,让韦赛里斯由衷感到悠然和惬意。
丹妮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哥哥放松神情迎风而立,默默闭上了嘴。
半个多月过去,在伊利里欧这里每天好吃好喝、勤奋锻炼,韦赛里斯的体态已经肉眼可见的长了肉,不复当初骨瘦如柴的模样,神情中自然生发的坚毅和自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和此前丹妮莉丝印象中的哥哥判若两人。
只丹妮莉丝仍旧身形瘦小,心事重重。她无法理解哥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无法理解他在伊利里欧庭院里泰然自若的样子。
自丹妮莉丝腿脚好后,哥哥每天去哪都带着她,和她说话,给她讲新奇的故事,待她态度越来越好。可她越接近自己的哥哥,就越无法理解这种镇定和改变。丹妮期间多次尝试去问,可韦赛里斯态度含糊,总是扯开话题,于是她渐渐能清楚感受到哥哥待她表面亲近下敷衍的态度,这让她感到不安。
丹妮心思纷杂,不由抬头又瞥了一眼在桌边一副悠然姿态于和煦海风中凝望狭海的哥哥韦赛里斯,而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黄昏中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