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
还是不撤?
此时摆在张安平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若是撤离,紧急逃生密道一旦使用,整个据点就废弃了,同时那些绝密的文件也会销毁,可以说自此以后,上海站将不再有直属组――因为直属组存在的前提是拥有一个能疏散所有成员的秘密通道,拥有一个能为至少二十人提供保密工作场所的位置。
且还要做到对这些办公人员保密,以上海的条件来说,军统已经不具备打造第二个这类据点的能力。
而直属组据点的存在,对整个上海站的情报工作来说就是一个合格的大脑,也正是因为直属组的存在,张安平才能对各情报组如作臂使,此番若是撤离,直属组要么分散办公,要么就改头换面,做一个普通的情报组。
无论做哪种选择,都等于上海站将失去快速协调、调度和行动的能力。
但若是不撤,自己的猜想应验,紧急情况下,仅能容纳一人的密道,很难在短短几分钟内疏散直属组据点内的25名工作人员,一旦有数人被捕,直属组算是废了。
这个问题在张安平的脑海中只盘旋了十秒不到,他便做出了选择。
撤!
情报工作,容不得一丝的侥幸,直属组据点能存在两年多点的时间,已经远超想象了,现在就是放弃也算是提前适应上海失去租界庇护的恶劣情况了。
也正是想通了这点,张安平才做出了如上决定。
他马上找到了一处公用电话亭,拔通了直属组据点内一部极少启用的电话。
“喂,这里是新东方商贸公司。”
“意大利的货到了。”
张安平讲出了暗语,电话那头的值班员脸色顿时大变――在约定的暗语中,法国的货到了是次级警报,而意大利的货到了,就意味着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必须马上启用隐秘逃生暗道、启动销毁机关销毁所有文件!
“货款呢?”
张安平道出了一个数字,这是启用前的验证“码”,当数字对上以后,这也意味着示警得以验证。
随着电话的挂断,值班员立刻按下了警铃,随着警铃声的响起,工作的直属组成员都陷入了震惊中。
各小组负责人立刻召集组员,往一直封锁的三号地下室跑去,而作为张安平侍从的苗凤祥,这时候和一名直属组的官员快速的冲向了另一处地下室,在地下室中两人一道摁下了一个红色按钮。
随着按钮的同时按下,在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的液体喷涌而出,开始在存放着绝密文件的屋子肆意的漫延。
“只有四分钟!快撤!”
而与此同时,冢本清司带着一支精干的行动力量冲到了福田庵路58号。
临冲近前,冢本再一次强调:“遭遇抵抗,格杀勿论!最短时间内占领这里!”
“嗨伊!”
这支特高课从未出过的王牌行动力量,是冢本为针对军统别动队而精心打造的武装――山本和竹下两人的特攻队的失败虽然导致了日本军方对特攻队的不屑一顾,但作为了解军统的老对手,冢本还是利用特高课的优势摹仿起两人的特攻队,秘密建立了这支武装。
“这将是他们的首秀,也将是他们成名一战!”
冢本凝望着福田庵路58号,意气风发。
日本人冲进了58号,快速的占领了无人的一层后,毫不犹豫的向二层冲上去。
没有遭遇抵抗。
“愚蠢的中国人,这时候越往上越只有死路一条!”
带队的日军少佐狞笑着示意手下冲向第三层。
相比工整的第二层,第三层内的办公室便凌乱不堪了,一名便装的日本兵摸了摸被子,感受着杯子内烫手的温度后汇报:
“水是烫的!”
“往上面冲!”
可是……四层,还是空的!
带队的日本少佐急眼了:
“八嘎,地下室,一定是在地下室!立刻下楼!”
日本人们正欲下楼,可突然有人道:“什么味道?”
“挺好闻――是汽油!!!”
回答好闻的日本兵突然改口尖叫,这时候日本兵们才发现有几条管道中,正有液体汩汩的往外冒。
“马上下楼!”
日本少佐急了,可这时候几条管道中突然喷发起了液体,这些液体经过蓬头的“魔改”,变成了雾状,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四层就充斥着这样的“雾气”。
而让人窒息的汽油味道,这时候已经充斥着每个日本兵的神经。
他们疯一样的往下跑,此时他们才发现,三楼、二楼乃至一楼,都在发生这样的情况。
跑!快跑!
就在日本兵们冲到二楼眼看着就能冲下一楼的时候,一道火焰从地下冒出,紧接着整个世界被点燃了,火焰以无法形容的速度快速的膨胀、扩散,直到发出了一声轰响。
剧烈的爆炸让周围仿佛发生了地震,而58号更是在瞬间变成了一座火焰建筑,无数的火焰从各个窗户中疯一样的冲了出来,又像是过年期间的巨大的烟花。
火焰喷发以后,整个58号就开始剧烈的燃烧了起来,便装的日本兵们因为火焰突然且剧烈的燃烧,已经陷入了窒息中,有意志力强悍者试图在炙热中冲出去,但更多的队友却成了阻挡他的关键。
有人开枪打死了拦在前面的队友,在炙烤中冲到了一楼,但让他绝望的一幕出现了!
因为地下烈焰的燃烧导致的爆炸,大门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明明只有几步便能冲出火海,但这个巨大的空洞和内部不断喷吐而出的火焰,却生生掐断了最后的通道。
火焰弥漫,为了逃出生天甚至向队友痛下杀手的日本兵们,绝望的看着这一幕,木愣愣的任火焰将他们彻底的吞噬。
冢本整个人都懵了。
他秘密筹建的行动队,居然……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了炙热的冢本,木木的看着在一瞬间从正常变为燃烧状态的58号,思维出现了严重的宕机。
“张!晓!”
直到炙热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后,冢本才愤怒的咆哮出声,他辛辛苦苦秘密组建的精锐行动队,为应对军统别动队而专门组建的行动力量,第一次出征,就全军覆没了。
“混蛋!”
“快冲进去,我要知道密道在哪!”
“堵住他们!找到他们!杀光他们!”
暴怒的冢本疯狂的咆哮着,要不是这时候他是一身便装,日本军官标志性的举刀动作必定重现。
围困58号周边的日军在命令下,只能硬着头皮向58号合围,幸好经过爆炸后火焰已经逐渐平息,否则他们就只能冒着变烧鸡的风险往进去冲了。
但因为大量汽油形成爆炸的缘故,造成了密道的塌方,日本兵找到了好几条密道,却只能眼巴巴的瞅着,短时间内,他们根本没法将通道清理出来。
获知了消息的冢本大骂了一通八嘎和饭桶后,逐渐接受了事实,但他笃定抵抗分子就是从密道撤离,也依然在他的封锁圈呢,于是便下令立刻做好片区内人员隔离准备。
整个封锁圈,被他分成了无数的片区,他将一个片区一个片区的进行检查,誓要将里面的军统成员一个个揪出来。
……
打完电话的张安平火急火燎的赶完直属组的秘密据点58号,但等他驱车快要靠近的时候才愕然发现,日军以福田庵路58为核心,准备了一个近一公里半径的包围圈。
58号的紧急逃生密道,是向西延伸的,出口在靠近法华民国路以东――只要往前走两百多米便是法华民国路,越过法华民国路便能到法租界,却没想到日本人恰恰以法华民国路为界,将法华民国路以东部分纳入了封锁圈。
也就是说,直属组的25名成员外加苗凤祥,都已经被困在了日本人的包围圈里面。
【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远处升腾的黑烟,张安平心焦的要命,以日本人投入的兵力计算,若是不能早些将里面被困的直属组成员接应出来,顶多两天时间,他们就会暴露在日本人掘地三尺的检索中。
正思索该怎么接应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枪声。
张安平敏锐的判断这枪声是手枪和日军三八大盖混战的声音,从地点判断,应该是3号密道口。
三号密道,也就是祁庆保经常出入的那条密道,位置在一个弄堂中。
他火急火燎的从车上带上望远镜,久经跑到了一处高楼的楼顶,通过望远镜观察3号密道入口的情况。
在望远镜中,张安平看到三号密室的入口人家正在遭遇一堆特务和日本兵的围攻,扮演夫妻的两名特工,凭借院子的地利在坚守,可随着几枚手榴弹的爆炸后,战斗便进入了尾声――男主人和女主人在烟雾散后,倒在了血泊中,目光无神的望着鱼贯而入的日本人。
就在这时候,一团骤然升起的烟雾笼罩了这处小院,过了两秒后才传来了爆炸声。
是有人引爆了密道内存放的炸药!
张安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必须要尽快解决,否则等日军扒开58号地下室,顺着密道就能逆向找到另外的四处密道入口,届时那里的八名特工也会步了三号密道的后尘。
且一旦日军顺着密道口找到紧急逃生密道,那包括苗凤祥在内的26人,都将成为日本人的盘中餐。
必须要快!
张安平在自己大脑中设下了一个24小时倒计时的闹钟,24小时内,一定要让日本人的封锁圈取消!
……
有人说检验一名指挥者能力的,不是顺风顺水的胜仗,而是败仗。
能在败仗之际保持足够的理智,且能指挥好手下完成撤退保存有生的力量,这才能证明其是一名合格的指挥者。
一直以来都是碾压局的张安平,面对这一次一个不慎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败仗,他没有选择孤注一掷或者放弃被困的部下,而是决意上演一出气死日本人的金蝉脱壳!
通过李伯涵的情报组,他将重建的四个挖掘组秘密的唤到了法租界皮少耐路。
皮少耐路往东便是法华民国路,在两路相交的路口有日军和法军岗哨,而在现在,路口以东,便是日本人的封锁区。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半夜两点之前,能不能挖出一条穿过法华民国路的密道?”
“长官,从这到法华民国路,直线距离大约四十米,要是修标准通道的话,六个小时做不到。”
“不需要标准通道,只要人能趴着走即可,另外不需要太多支撑柱,只要确保你们挖掘时候不会塌方即可。还有,我不需要将这里打通,只要能过了法华民国路即可。”
一名经验丰富的挖掘组成员咬牙道:“可以!”
“立刻开始行动!”
“长官,这么多的土怎么办?”
“就地搁置!”
“啊?这会招来巡捕的!”
“不会,我们的人会将这里的住户控制――巡捕那边我会解决。”
面对这般坚决的张安平,挖掘组的成员们便不再多语,立刻拿着工具投入到了掘地的工作中。
而与此同时,别动队和沈飞行动组的几十名战士,已经将周围的商户、住户挨个控制起来,在这些人的见证中,掘地工作快速有效的进行着。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半夜1点后,这些“凶悍”的绑匪开始为被“劫持”的人质提供食物,又惊又怕的人质们,面对香喷喷的食物,自然开始了狼吞虎咽。
这帮“人质”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享用“劫匪”提供的宵夜之际,二十余名被秘密招来的学生,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密道。
半夜两点。
张安平定下的挖掘目标在十六名挖掘组成员拼命的挖掘下终于完成,随着张安平的一声令下,16名挖掘组的成员和二十余名灰头土脸的学生从紧急掘出的地道内钻了出来。
然后,这些学生开始了表演。
“好悬啊,我以为出不来了!”
“是啊,今天真的好危险!”
“太危险了!幸好咱们的密道出口距离法租界只有寥寥几十米,否则救都没法救啊!”
“都别废话了,准备一下快撤,这里是法租界,都注意点!”
在“人质”们的目睹下,这些狼狈不堪的人就此从紧急挖掘的密道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紧接着这些“凶悍”的“劫匪”为每户人家留下了几块钱致歉后也相继撤离――撤离的时候,轰隆的爆炸声也响了起来。
这条紧急挖掘的地道,就这么被炸毁了。
尽管这些“劫匪”从头到尾没有表露过自己的身份,但大多数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是谁,虽然因此遭受了一番担惊受怕,但绝对大多数人却没有向巡捕告密的心思。
甚至他们都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几户法国人不乐意,他们堂堂高卢雄鸡,地球上最强陆军的所在国国民,怎么能遭受此屈辱?
面对因为爆炸急匆匆出现的巡捕,这些法国人挺着高昂的头颅,肆意的发泄着他们的不满,甚至叫嚣着要让法国兵配合日本人,狠狠教训下敢劫持他们的中国人。
这般激烈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隔壁日本人的注意,当日本的特务从巡捕口中获知了情报后,顿时一个激灵,好悬没给惊死。
开什么玩笑?
日军投入了四千余人封锁这三平方多公里的区域,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搜索封锁圈内的抵抗分子,你现在告诉我抵抗分子从这里跑了?
收到回报的冢本好久都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换上了便服带着一些特工赶到了出事的皮少耐路。
当他看到堆积如山的土方后,最后一抹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紧急赶来的师义梅看着巨大的土山,询问特意带来的工程师:
“这些土方的量,能挖出一条多长的通道?”
工程师研究一阵后给出结论:
“若是以盗洞的标准来看,这些土方的量,起码有五十米。”
五十米?!
师义梅爬到一座建筑的楼顶,凝视着从密道入口到不远处日占区的距离,胸膛疯狂的起伏。
绞尽脑汁、机关算尽,没想到到头来居然会这样!
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通过密道跑掉了!
功亏一篑啊!
哇
受刺激的师义梅,一口鲜血喷出。
而此时师义梅的好搭档冢本,正在木然的听取着手下特工搜集来的证词。
这些证词很明确的表示:
他们亲眼看到只有十几个很专业的人在挖掘,也亲眼看到最后有二十多个穿着各式白领装的人跟这些专业的挖掘者从密道里爬了出来。
甚至还有中国通的法国人,绘声绘色的将这些人爬出密道后的话都重复了一通。
心如死灰的冢本没有听手下讲完就让对方滚蛋。
他向司令部保证过会解决张晓,所以司令部才配合着他投入如此重兵在上海的核心城区搞起了封锁圈。
可现在,鸡飞蛋打!
58号内,他秘密练出的来的四十余名精锐的行动队员损失殆尽;
大费周章,四千余日本兵进驻最繁华的城区,结果敌人从眼皮子底下钻出来跑了!
再加上松室良孝扣给他的帽子,这一刻的冢本,只觉得自己前途暗淡。
习惯了权力,若是就此被驱离权力层,他……该怎么办啊?
“课长,租界警长要我们赶在记者到来前离开。”
“走,走……走吧。”
冢本失魂落魄的下令。
心若死灰啊!
“课长,师主任昏迷了。”
“丢下……算了,抬着走吧。”
冢本这一次没卖队友。
可能是他终究是觉得对师义梅心有愧疚吧。
从这里到皮少耐路和法华民国路的交汇处只有寥寥几十米,冢本却觉得无比的漫长,他无力的走着,对前途一片的绝望。
就在他们这一队十来人快要走到T字路口的时候,砰砰砰的枪响突然间从四下里响起,一颗颗夺命的子弹伴随着闪烁的火焰,疯狂的扑向了这支即将走向法军哨卡的队伍。
突然的枪声惊动了勘查的巡警,也惊动了紧急加强的法军哨所,两边的人持枪快速的扑来,但暗中的枪手们却不朝他们射击,所有的火力都在集中于这支未携带任何武器的日本特工队伍。
从密集到可怕的枪声中,能感受到伏击者的暴怒。
但这种暴怒却随着法军和巡警的过来不得不终止。
枪声中止后,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
“师义梅!背叛党国,罪不容赦!你的家人都将接受来自军统的愤怒!”
“师义梅,你罪该万死!”
“从今往后,军统上海站,将和你不死不休!”
声音暴怒非常,浓浓的怨恨扑面而来,就连巡捕和法军,都本能的没有选择这时候扑过去。
而被枪声从昏迷中惊醒的师义梅,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尖锐的回击:
“张晓!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但此时师义梅尖锐的声音,却没有引起冢本的一丝共鸣。
【张!晓!】
他茫然的凝视着黑暗,就差一丁点啊,就差一丁点啊……
可现在,一切都没希望了。
此时的张安平已经快速撤离了。
高卢鸡没几天好日子了,但秃子这边更差劲,万一和高卢鸡起了冲突,自己说不准得受到苛责。
这一手看似是金蝉脱壳,实则为铁树开花,效果到底如何明天见分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