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
姜思安的车自冈本会社驶出,前往土肥原公馆。
司机是许忠义。
享受着高规格司机待遇的姜思安,沿途一直注意着周围,在经过一个电车站点的时候,姜思安喊道:
“老许,前面。”
许忠义会意的停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人拉开,一个人影嗖一下就钻了进来。
通过后视镜看了下对方,不认识——绝壁是张坑坑。
果然,下一秒姜思安就道:“老师。”
化妆后的张安平皱眉道:“说吧!”
他在这里等姜思安,是因为姜思安说有重要事情汇报。
姜思安道:“今天在会社里,土肥原……”
他开始巴拉巴拉的讲起了土肥原在会社里的种种,他在汇报的时候,担心自己的主观情绪会影响到张安平的判断,选择直接用日语重复当时的对话以及土肥原用汉语道出的那句话:
“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沉默的听完姜思安的汇报,张安平立马意识到最关键的这句话,反问姜思安:
“你对这句话有何感想?”
姜思安之所以急匆匆的电联张安平,就是因为这句话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日本人会在中国怀菩萨心肠?
绝对不会!
但……一定会行霹雳手段!
他谨慎道:
“老师,我怀疑土肥原手里有一个恶毒的计划!他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慨,十有七八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么?
张安平轻呢:“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姜思安紧张的看着张安平,期待张安平能道出一个答案,结果张安平这时候道:“行了,前面停车吧!”
许忠义一脚刹车,汽车停稳后张安平不做交代便匆匆离去。
“张坑坑,也不知道问候问候……”许忠义习惯性的吐槽,结果车玻璃被敲响,他一回头就看到张安平挺着那张陌生的脸冷冷的看着他,吓得许忠义一个激灵,好悬叫出声来。
等张安平黑着脸离开后,许忠义吐槽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的忍住了。
姜思安有些羡慕的看着许忠义,虽然老师极为倚重自己,但最得老师欢心的,只有许忠义啊!
……
土肥原公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在警备司令部的主持下开始了。
参会的不仅有警备司令部的高官,还有众多的汉奸。
这帮汉奸,在过去的时间中,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当惊弓之鸟——上海的军统太凶残了,自上海沦陷至今,针对汉奸的刺杀活动就没有停止过。
大道政府也好、维新政府也罢,多次被军统的上海区用割韭菜的方式一次次的收割,每一次收割,都是人头滚滚。
而平时,“燕双鹰”又隔三差五的进行刺杀。
以至于这些汉奸,在过去近两年时间里,就没有挺起胸膛做过人!
此番欢迎仪式,按照警备司令部的意思,自然是不邀请这帮窝囊的中国人,但土肥原却早早的要求将上海各行各业对日亲善的头面人物、重要人物全部召集,警备司令部这边不好驳土肥原的面子,便早早的通知了这些人——
当然,并不是以迎接土肥原贤二的名义。
直到这些汉奸们赴会,才知道这次宴会的主角是土肥原贤二——可惜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曾经是14师团师团长,是来自日本本土的大人物。
岑庵衍自然是这极少数知晓这位底细的人。
【土肥原贤二!】
看着在几个“头牌”汉奸带领下认识各行业头面人物的土肥原贤二,岑庵衍深深的呼吸,脸上慢慢绽露出讨好的微笑。
一个大概还能活个十几章的汉奸,向土肥原贤二介绍起了岑庵衍:
“这位是岑庵衍岑先生!岑先生在上海文化界可谓是大名鼎鼎,您一定知道【名侦探南柯】吧?岑先生便是名侦探南柯的作者!”
土肥原伸出双手热情的跟岑庵衍握手:“岑先生,我对您可是久仰不已!”
“南柯的每一期我都没有落下,每一期都是让人眼前一亮啊!”
“唯一可惜的是……太少了!太少了!先生若是每一期能多写几千字那该多好啊!”
岑庵衍做激动状,整个人都是一副面部充血的激动样:
“蒙土肥原将军看重,鄙人、鄙人不甚荣幸啊!”
土肥原态度和煦:“先生若是他日有空,可以到寒舍一叙。”
“一定!鄙人改日一定登门叨扰,一定登门叨扰,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先生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土肥原笑吟吟的回复着,随后客气了几句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下一位。
“这位是温伟温主编,温主编是【八卦报】……”距离落幕只有十几章的汉奸向土肥原介绍起了温伟。
岑庵衍在一旁做激动状的聆听,待土肥原结束了对这一堆汉奸的认识后,他才缓缓将脸上激动的情绪收敛,用矜持的笑意掩盖内心的好奇,等待着土肥原接下来的“演出”。
别人不晓得土肥原的底细,可他知道!
臭名昭著的日本特务头子,此人突然出现在上海,怕是别有用心吧!
在岑庵衍隐蔽的注视下,土肥原结束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慰问”。
土肥原和上百号上海头面汉奸简单的认识以后便回到了后面,而此时主持人登场,在一阵鼓吹中日亲善的扯淡话语之后,这个明明是中国人却留着日本人标志性卫生胡的主持人,用跪舔的口吻狂热的喊道:
“接下来,有请为日中和平、亲善而来的大日本帝国陆军中将、对华特别委员会负责人之一、尊敬的土肥原将军上台讲话!”
岑庵衍听得作呕,认认真真将主持人的样貌刻在了心里,心道:
安平手里有个黑本本,回头一定要让你上去!
然后,他用力的鼓掌,一脸“舔”的欢迎起了一身西装踏步上来的土肥原。
土肥原挂着和煦的笑,在一阵惯例的中日亲善言论后,进入了正题:
“上海是远东最大的城市,是远东繁华的明珠!但一小撮人却不愿意让上海永享安宁、平静!”
“这一撮人,也是令在座的诸位日益难安的破坏者!”
“鄙人此次抵沪,一则是为了迎接汪先生,和汪先生共商日中亲善事宜。”
“二则便是为了维护上海秩序、打击破坏者!”
“三个月!鄙人将代表大日本帝国向诸位承诺,三个月后,鄙人还诸位一个和平、稳定和更加繁华的上海!”
汉奸们闻言,疯狂的开始了鼓掌。
岑庵衍用力鼓掌的同时,目光变得幽深起来——这……是日本人掀起暴风雨前的宣言吗?
一阵狂热的掌声之后,土肥原缓慢的伸手虚压,掌声缓缓的平息。
“打击抵抗分子、破坏者,光凭大日本帝国的力量是不够的!”
“所以,在这里我宣布,诸位只要能提供一条事关抵抗分子有用的情报,大日本帝国将提供最少100日元起步的奖励,如情报重大,我愿牵线搭桥,令其成为冈本会社的合作伙伴!”
“打击抵抗分子和破坏者,是构建和平、稳定、繁华上海的首要条件!我希望诸君与帝国一道共勉!”
土肥原说完后,在又一轮爆发的掌声中,缓缓的离去。
混迹在人群中的岑庵衍,看着这帮不断鼓掌的汉奸,心,越发沉重起来。
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己方,有无数的汉奸啊!
……
“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来到据点后以葛优躺的张安平念叨着这句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他是土肥原,当念出这句话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和姜思安的认知一样,日本人不可能怀菩萨心肠,而霹雳手段……他们甚至比修罗还要血腥!
再结合姜思安汇报的其他信息,四个大字缓缓的浮现在了张安平的脑海中:
破!后!而!立!
土肥原不满76号,认为76号“烂透了”,这种情况下……
将自己代入土肥原视角的张安平,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方针:
【借76号之手,在上海掀起血腥活动!在短时间内掐灭一切有迹象的萌芽!】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网漏一人!】
【在混乱局势中,土肥原手中的棋子也可以全部落下——最后土肥原会出来收拾局势,将锅全都甩给76号!】
【同时也借此完成对76号的大清洗,彻底扭转76号的情况!】
嘶——
睁开眼的张安平倒吸着冷气,这绝对是“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的最佳解释!
以土肥原的老道,这样的破局方式,绝对会是他的最佳选择!
而日本人只要血祭了李力行或者整个76号高层,完美的甩锅后,就能重新恢复上海的平静——破后而立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为了重创军统,压力倍增的76号,绝对会跟疯狗一样满世界咬人——当汉奸为了捍卫权力而发疯的时候,为了一条线索,他们可能会让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乃至数百人,沦为他们捍卫权力的尸体。
张安平眼前仿佛一片的赤红。
他以为上海最艰难的时间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租界的沦丧,没想到因为土肥原的到来,现在就要开始了!
深呼吸一口气后,张安平重新推演起来。
几番推演,站在侵略者的视角,驱76号为刀掀起血色,然后祭76号以平事端,是最“佳”的方案。
别人,哪怕是松室良孝,哪怕是警备司令部司令官,借十个胆子也绝对不会这么干。
因为日本人对上海的定位便是输血管道,他不敢冒着上海大乱的风险这么做。
而这也是张安平经常性的干一票“歇”一段时日的原因。
他要不能把日本人逼得狗急跳墙,要让日军舍不得上海大乱做代价。
但现在的对手是土肥原!
自本土而来、中将的军衔让他有这么做的底气——上海乱几个月,他扛得住。
这种情况下,土肥原……岂能不这么干?
如何破局?
张安平沉思起来。
在中国的历史上,总有这么一个阶层,他们始终贯彻着家国的理念——先家后国。
由此也延伸出了一批心中无国只有家的权贵之辈。
他们秉承的理念是:管他皇帝谁来做,都要依仗他们来治天下。
既然改朝换代动不了他们,那……日本人来了,帮日本人又何妨?
只要无损他们的利益,头上这片天是谁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而这种人,很多,非常的……多!
张安平极为痛恨这种人,但这种人又偏偏太多了,多到仅上海之地,他凭借上海区,也无法将他们处理——他们不做出头鸟,只是默默跟日本人合作,又能摆出伪善的表面来迷惑民众。
这种人,多到无法处理!
像季云卿这样的出头鸟,张安平可以打掉,但这样的整个阶层,他实在是没法打掉。
他能做的,就是准备一个黑本本,将他们统统记录下来,等待战后给他们拉清单,用事后清算来告诉他们:
卖国的报应,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此时此刻,张安平便拿出了这个黑本本,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缓慢的成型。
土肥原,你不是想让上海乱起来吗?
那……我便如伱所愿!
……
张安平打算去找明楼。
这一次,要委屈明楼了。
路上,经过一处广告栏的时候,张安平在特定位置看到了一则招租的广告。
是岑庵衍发出的接头信号!
通过对关键字的解密,他“读”出了“急”。
【老岑应该是参加了土肥原的欢迎会?】
想到这,张安平掉转车头,前往了岑庵衍的住处。
半路他将车停下,在一处据点完成了换装后,穿着旗袍拎着小包扭着屁股,走向了岑庵衍所在的公寓。
岑庵衍的人设是他一手打造的——这个人设经过强化后,现在已经成了老岑抹不掉的“闪光点”,晚上来个震床的风尘女子,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敲门,入内。
等待着张安平上门的岑庵衍,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看着对方眼眸中的戏谑之色,有种拎起凳子猛揍一通的冲动。
36年的第一次见面,就给自己披了一个“恶毒”的名声。
最后甚至让他“染”上了花柳病!
现在更……他妈的绝,自己的人设经过强化后,变成了好招又鸟的痿厥男!
上海的烟花之地,自己的大名广为流传啊!
女装大佬张安平看岑庵衍神色不善,知道老岑肯定是又想起了他现在的“大名”,赶紧道:“岑老师,您急着找我,有事?”
让岑庵衍忘掉怒火的最有效方式便是说正事,果然,张安平这么一问,老岑的怒火就没影子了,他示意张安平坐下后,边倒水边说道:
“我今天参加为土肥原准备的欢迎晚会了,土肥原承诺三个月以后会肃清抵抗力量,我觉得暴风雨要来了。”
自卢沟桥事变起,日军开始鲸吞中国之地到现在,无数的城市惨遭沦陷。
这些落入日本人手中的城市中,最繁华的便是上海。
但纵观所有的沦陷城市,也只有上海,让日本人持续不断的掉血。
如今,第三代日谍头子土肥原抵沪,并承诺三个月内将抵抗力量肃清,岑庵衍自然嗅到了暴风雨的气息。
“安平,你觉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岑庵衍最关心的。
人的命树的影,土肥原自1913年来到中国起至今已经纵横中国26年之久,参与、主持的特务活动不计其数,平津、东北,多少抗日志士倒在了土肥原的手里?
此番土肥原放出了大话,岑庵衍能不紧张吗?
张安平反问:“老岑,你的意思呢?”
“敌进我退!”岑庵衍道:“我建议我们停止活动,这段时间最好避其锋芒。”
岑庵衍知道张安平富有主见,说完后又强调:“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意见。”
“我也想避其锋芒啊。”张安平叹了口气,他不是一个赌气的性子,敌强我弱,避其锋芒自然是最佳选择。
“可是,不能退啊!”
张安平将姜思安带来的消息跟自己的推测一一告诉了岑庵衍。
听着张安平的讲述,岑庵衍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但他并没有直接赞同张安平不能退的意见,而是问:
“你想怎么做?”
“先下手为强!”张安平将茶杯往前一推:“把水搅浑,把方向——给他带歪!”
“带歪?!”
岑庵衍一脸的不解,何意?何解?
“这一次,要委屈下明楼了。”张安平叹了口气,缓慢的说起了自己的第一阶段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