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川是有私心的。
那天晚上,张安平找他的时候,因为他诚恳的态度,心善的张老爷便如实相告了自己的打算:
以特一区为饵,青帮中日系力量一网打尽!
什么是饵?
钓鱼时候,镶在鱼钩上的东西是饵!
饵的下场是什么?
鱼上钩了,饵没了!
张安平自然承诺过,会协助徐百川重建特一区,甚至还愿意平分功劳。
但重复一次,徐百川是有私心的!
特一区做饵,他答应。
但他不想把自己的嫡系全折进去!
作为一个老特工,作为一名官僚,徐百川太清楚嫡系的重要性了。
所以,在和张安平商议结束后,他决意将自己的嫡系逐渐从目前特一区的体系中抽调出来。
到时候即便特一区全灭,自己手里还有嫡系,重新搭起特一区的框架也容易。
最关键的一点是,按照张安平的承诺,在特一区没有恢复元气前,有功劳他是不会忘记特一区的。
想想吧,能在敌后悠然的躺着恢复,不用为上面布置的任务发愁,同时还能分润到功劳,这种事美不美?
当然,这事他是不会告诉张安平的——他要让张安平知道,自己的特一区为了配合他的计划,折损惨重,可不是伤筋动骨。
本来徐百川打算徐徐将人抽调出来,这样也能瞒过火眼金金、无孔不入的张安平,可西夏路据点被端后,他觉得不能这么徐徐图之。
所以,他筹备了一个新的秘密据点,打算以调动为名,将自己的嫡系全部转入这个据点——因为全都是自己的嫡系,怕贸然指派一人作为据点负责人引起其他人的反感、反对,他兼任了这个据点的负责人,并美其名曰:
直属特别组。
嗯,他没有内涵张安平的心思。
徐百川的嫡系,要么是从当初南京本部调来的,要么是关王庙出身,只有寥寥几人是在上海时候招收,且经过了考验,所以老徐对这些人非常的相信。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嫡系中,有一个人却已经被川岛芳子秘密策反!
而此时,徐百川正在进行新据点的人员调动。
……
张安平在凌晨四点多便悄然起床,翻墙到邻居家通过密道离开。
他要找老郑合计合计——玩了这么久的鹰了,可不能被川岛芳子给耍了。
要不然,以后自己铁定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衬托金碧辉超级间谍名号的绿叶。
郑耀先住的地方自然是保密的,上海站也无人知晓,但并没有瞒着张安平。
张安平悄悄摸进了郑耀先的家里,直到坐下发出声响,才惊醒了睡梦中的郑耀先。
“开台灯,别掏枪。”
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打开台灯,看到张安平以本来面貌坐在卧室的凳子上,郑耀先问了一句早就想问的话:
“你特么跟贼祖宗似的,别告诉我你身手真的不行!”
在关王庙时期,每次徒手切磋,张安平属于那种被他两拳放倒的货色——就连他来关王庙培训班,也是张安平自称自己身手极差的缘故。
但见了几次张安平神出鬼没的身上,郑耀先却质疑了起来。
张安平看到郑耀先打出了一个安全的手势后,笑眯眯的道:
“我觉得应该能在十招内干掉你吧!”
换作别人,郑耀先得挤挤水分,但张安平的话嘛,就得反着听——所以说,这孙子有把握在五六招之内弄死他?
“草!”
郑耀先骂骂咧咧,这货哪怕被打的要嗝屁都不显露真正的身手,原来是藏了这么多的“拙”啊!
但心里却佩服到爆炸了!
什么叫杀手锏?
这就是!
他将各种情绪压下,问:“找我有事?”
张安平叹了口气,道:“我怀疑川岛芳子在给咱们挖一个大坑!”
随后,他便将目前的情况一字不漏的告诉了郑耀先。
郑耀先是越听越心惊。
尽管他知道张安平当特务委员会的掌权主任,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但没想到居然步步惊心到了这种程度,川岛芳子这枚毒刺,居然也隐藏了这么深。
介绍完毕后,张安平苦恼道:
“老郑,你说金碧辉这女人,到底捉到了什么样的底牌?”
郑耀先闻言沉默。
情报战线的博弈,和两军对弈不同,两军对弈,起码能根据敌人的动静,推导出目标,尽管其中有隐藏的战略欺诈、战术欺骗种种,但总归是有迹可循的!
情报战线不然,就像此时的情况,完全靠猜啊!
他们又不是金碧辉肚子里的蛔虫,猜起来太难了!
张安平能根据南田对内奸的筛查推断出金碧辉意识到自己暴露,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郑耀先沉默一阵后反问:“你偏向于问题出在哪?”
“我偏向于老徐那边有问题。”张安平无奈说道:“但我根本不确定老徐那边会有什么问题!”
“特一区再一次进入了静默状态,又有我的人盯着,即便一个据点暴露,也不会造成大的损失!金碧辉抓了什么牌,能让她用一个据点考验汪曼春?”
郑耀先也是想不通,只能道:“白天我找找老徐,和他一起参详参详吧!他毕竟是特一区的掌权人,可能能意识到问题吧!”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
白天,张安平不出意外的又迟到上班了。
特务委员会依然是一片“和睦”,但这样的“和睦”下,各种勾心斗角、蝇营狗苟都在照常进行。
张安平在等着汪曼春和梁仲春向自己“告密”。
他觉得这两人掌握了南田要让刘瑾调查自己的情报,必然是要告诉自己的——梁仲春是自己的心腹,汪曼春虽然不是,但在特务委员会,不管是谁上台,都不可能给出比自己给她更高的自由度和信任了!
可让张安平意外的是,整整一天,这两人都没有来向自己“告密”!
这特么就不科学了啊!
两个可能:
1、两人都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但这绝对是大事,除非两人要抛弃自己,可这个条件不成立,除非……南田让两人也对自己进行调查!
但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就是自己暴露了,这种情况下,查个屁,当务之急就是把自己控制起来!
所以,第一个可能不存在。
2、两人在谋划对付刘瑾,现在告密尚早,所以故意憋着!
梁仲春是自己的心腹,对付刘瑾好理解,汪曼春呢?
告密之仇?
这倒是说得过去,汪曼春这大小姐,什么时候被人扇过耳光?
南田是没法算账的,但告密的刘瑾,对付他也算是情理当中。
临下班,张安平没等到这两哼哈二将,只能暗暗嘀咕:
“算了,让他俩先和刘瑾耗着,等闹清楚了金碧辉在搞什么飞机再回头解决这件事!”
张安平将这件事暂时撇到一边,正打算回家找机会和姜思安和许忠义见面,却不料南田的副官突然出现:
“张主任,课长命令特务委员会全员做好任务准备!”
这一听就是有大行动了!
张安平心中一个激灵,但面上却道:“好嘞!来人,去通知梁处长——嗯,让梁处长负责,我回家了。”
南田的副官伸手拦下张安平:“张主任,课长有令,为保密考虑,所有人不得出去!”
张安平震惊道:“包括我?”
“嗯。”
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张安平翻了个白眼,吐槽道:“真是哔了狗了——那谁,给我记一个加班哈!”
副官不懂哔了狗是什么意思,便不做理会,反而主动去找梁仲春,和其一道对特务委员会进行了“封部”。
就在特务委员会“封部”的时候,郑耀先来到了特一区的联络点,要求见徐百川。
往常徐百川都是在法租界的这个联络点驻守,找过来人就在,可这一次,郑耀先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来徐百川。
等的不耐烦的郑耀先怒问:“你们区长到底去哪了?”
联络站的留守特务一问三不知,郑耀先无奈,又换了一个人,以闲聊的方式开始套话,套着套着,有用的消息就被套出来了——这段时间,徐百川极少在联络点常驻,动辄就整天不见人影。
特务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郑耀先再怎么套话他都不说了。
郑耀先一把将对方拎过来,摔碎茶碗后以碎片抵在颈部:
“听着,这件事非常重要!你要是不想你们区长出事,就老老实实告诉我!”
特务显然只需要一个不担责的借口即可,面对抵在颈部的碎片,他马上道:
“区长在做什么我不清楚,但好几次过来,他身上都有没收拾干净的木屑和油漆味。”
这话等着明说:
区长应该在忙于装修事宜!
“草!”
郑耀先立刻意识到老徐忙碌的这件事,很有可能就是被川岛芳子抓到的“大牌”!
但眼前的特务明显不知道地点,郑耀先又急又怒,无奈之下他只能召集联络点所有的特务,向他们说道:
“实话跟你们说吧,你们区长现在危在旦夕!我现在需要知道他去哪了!通知他立刻放弃正在筹建的秘密据点!”
“我知道这不符合规矩!”
“但出了事,我郑耀先一个人扛!可要是因为你们知情不报导致你们区长出事……”
郑耀先阴恻恻的看着联络站内的几人:“知情不报的你们,后果自负!”
几名特务面面相觑,权衡起了后果。
不是他们不相信郑耀先的话,而是有另外一个可能:
郑耀先叛变了呢?
这不就等于出卖了区长吗?
但思来想去,他们又觉得郑站长是可靠的——毕竟他和区长关系匪浅,即便叛变,也不至于撂的如此之快。
“郑站长,我们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个地方,那有我们的一个据点,里面应该有人知道。”
“快带我去!”
对方一咬牙,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后,决定带郑耀先去——他使眼色的意思就是让同伴分散撤离,如果自己被抓了,那便是郑耀先叛变!
郑耀先当然看到了这个小动作,但并没有在意,搞谍战的要是没这么点警惕心,那还不如死了算逑!
在这名特务的指路下,郑耀先驱车来到了一处布店,对上暗号后布店老板请郑耀先进入后院,结果郑耀先才进去,就被好几个伙计拿枪顶住了脑袋。
“郑站长,小的也不想这样,冒犯了!”
布店老板抱罪出现,一边告罪,一边示意手下将郑耀先绑起来,但他们都低估了军统六哥的动手能力,就在他们意欲将郑耀先绑起来的时候,郑耀先动手了,仅仅几个回合,便将拿枪的活计统统放倒。
将三把手枪踢到一边后,郑耀先怒道:
“老子要是叛变了,这会先宰了你们几个王八蛋!这件事我不追究,我现在就想让老徐马上转移!有问题吗?有问题吗!”
郑耀先是真的着急。
老徐不能被日本人抓住!
张安平的真名、化名目前的身份老徐都知道,如果老徐被抓被撬开了嘴巴,张安平就完了!
谁都能出事,但唯独张安平不能!
布店的几名特务也是头次见郑耀先如此火急火燎,布店老板思来想去,终究决定冒一把险,便道:
“郑站长,我带你去,但区长怪罪下来,我希望郑站长你能帮我们说说情……”
郑耀先蛮横的打断:
“他不会有脸怪罪你的!”
布店老板不再言语,示意郑耀先跟自己来。
……
特务委员会。
张安平正在和两个日本军曹喝酒侃大山——其他人忙于战备,他这个主任就闲的发慌,于是拎了些酒找两个同样闲的发慌的军曹喝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张主任逢酒必醉……
于是,四两酒下肚后,特务委员会这边没动静呢,张主任就先躺下了。
有人请示是不是把醉酒的张主任送回家去,但却被南田的副官阻止,但他也算是讲情面,特意让人将曾墨怡请来,在特务委员会照顾张安平。
张安平为出去的努力白费了。
而在八点半的时候,南田的副官等来了电话,随后下令:
“出发!”
特务委员会将近两百号人便出动了。
因为队伍出动了,曾墨怡便强势的要求将张安平送回家去,留守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做决定,倒是两个日本军曹,网开了一面,让人护送醉酒的张安平回家。
回家后的张安平等送他的日本兵离开,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翻了起来。
“我让替身过来!”
简单交代一句后,他快速的翻到了邻居家,交代唤替身来躺尸后,拿起了藏着武器的乐器盒子,通过暗道快速离开。
南天副官接电话的时候,打鼾的张安平,清晰的听到了电话那头南田的声音:
离开来虹口!
他不知道金碧辉要在虹口闹什么幺蛾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极其重要!
所以,他拿起了武器。
要么关键时候救人,要么,关键时候……
……
虹口。
“我们区长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开了这间料理店——他说这叫灯下黑。”
郑耀先无语。
老徐这绝对是模仿张安平!
但关键是你丫有张安平的本事吗?你丫还伪装成日本商人?!
看着在料理店门口一副日本人打扮的徐百川,郑耀先心里吐槽一阵后,示意布店老板等等,自己则下车打算带徐百川走。
看到郑耀先,徐百川眼中闪过疑惑,但马上用日本人的方式问候:
“郑君,您也来捧场吗?真是感激不尽!”
郑耀先四下观察一通,没有看到异常情况后,低声道:“马上跟我撤!”
徐百川一愣,随即道:“郑君,请跟我来!”
郑耀先试图拉住徐百川,但徐百川已经迈步进去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跟着进去,来到了后院。
“耀先,你疯了?怎么找我这里来了!”
徐百川有种恶人先告状的样子。
“我疯了?是你疯了!老徐,赶紧撤!金碧辉十有七八已经知道这里了!”
“你别开玩笑了,这地方连你都不知道,要不是老何带你过来,你能找见?这个老何啊,也真是……”
徐百川很自信。
他认为灯下黑被他应用到了极点,在日本人群居的虹口,还是以日本人的身份——日本人怎么可能发现自己?
况且除了自己带过来的九个嫡系外,只有像老何这样的心腹才知道!
郑耀先怒道:“马上走!老张得到的情报!你信还是不信?”
不得已,他只能假托张安平的名义。
老徐闻言,马上信了。
别的人这么说,他不信,但张安平这么说,他肯定信啊!
老徐也是果决:
“我马上让所有人转移!”
可是……晚了!
……
日料店对面大楼中,一间没开灯的房间内,川岛芳子和南田洋子正举着望远镜观看。
伪装成日本商人的徐百川的表演,让这两人倍感好笑——居然临下俯视,有种看小丑卖力表演的喜感。
川岛芳子看了眼时间:“特务委员会的人都到了?”
“应该快到了!”
南田答完后,皱眉道:“芳子,我觉得特高课的人手足以将人抓到,为什么还要动用整个特务委员会?”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抓到徐百川,张世豪将对你不再有秘密,这种情况下,你是选择百密一疏呢还是选择万无一失?”
南田一想到通过徐百川能抓到张世豪,心不由火热起来。
比和师弟腻在一起更火热!
“你说得对。”
她强忍着火热,承认了川岛芳子的话。
川岛芳子这时候却道:“你看店门口刚下车的这个人!”
南田举着望远镜查看,皱眉道:“怎么了?”
“他车没开走!”川岛芳子说了一句后,突然从望远镜中看到了来人的脸,顿时咦了一声,然后火速的跑到前面,打开手电对准了墙上的照片。
她的目光停在了郑耀先的照片上!
南田洋子紧跟着过来,看到川岛芳子的举动后,紧张道:“你看到谁了?”
“郑耀先!上海站站长郑耀先!”川岛芳子神色激动,随后喊道:
“不好,郑耀先有可能是接应徐百川走的!”
南田洋子强忍着激动:“不会!他和徐百川刚进料理店了。”
川岛芳子紧张的喊道:
“不!他刚才有个拉徐百川的动作——洋子,快,发信号,让特高课抓人!”
南田洋子闻言犹豫了下后,咬牙下令:
“不等特务委员会了!立刻抓人!”
“嗨伊!”
——
一万字了,剩下的一章有点晚,明天早上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