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往往来得急,阿璀无事往明珠湖边去瞧她的稻秧,明明一早上还是晴朗天气,却不想未至午时,突然便又哗啦啦下起了大雨。 好在湖边紧临着的便是长廊,至廊下避雨观景,倒也有趣味。 雨迅疾地浇下来,阿璀坐在廊下,看着自己的那些粗壮的苗子们,很有些看自家崽们茁壮生长的感觉,一时心下熨帖,期盼着它们早日灌浆。 抬头间又见靠着廊柱观鸟的贺槐娘,和凑在一起对着湖面赏景说话的白芥子金樱子,更觉得这日子过得安静也有趣味。 从前她去许多地方几乎都是陪伴在祖父身边的,或是偶尔一人独行,在家中时也不愿身边跟着人。 如今行来往去,身边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了。 初初并不喜欢,只觉得拘束,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到现在即便近身的自己能做的事情也还是不爱旁人插手,但多少也是习惯了偶尔闲时,有人说说话的感觉了。 她明明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但有时却也享受这般安静闲适的生活。 先前她阿娘说她是个矛盾的人,明明是个懒散的人,但却没过过几天懒散的日子。 黄栌怕急雨吹进来,便将东南边长廊开间的两扇竹帘子拉下来,挡住些迸溅进来的雨水,一边回头对阿璀道:“殿下可知道,瞿家娘子与徐家二公子退婚了。” “竟然当真退婚了。”阿璀倒是不觉得惊奇,先前观徐家态度,便知道这婚事是成不了了,“是谁家提的?” “听说是康宁侯家先提的,但瞿国公家也硬气,并不纠缠,说退婚便退婚了。”黄栌消息倒是灵通,将自己听来的一一都说给了阿璀。 “可知道对于退婚这件事,瞿娘子的态度如何?”阿璀倒是更关注这场退掉的婚事当中作为当事人的瞿忆君。 黄栌放好帘子:“殿下不知道,瞿国公家这位娘子性情古怪着呢,一向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便是偶尔随国公夫人参加些宴会,她也是一个人安静坐着,常常更是自说自话,对于旁的事情,几乎漠不关心。” “我是见过这瞿娘子两面,也与她说过几句话,我倒觉得这瞿娘子虽确实性情特别,但也并不是个不好相处的人。”阿璀其实对瞿忆君还是颇有些好感的。 大抵是因为她对于自己所欢喜之事的专注,让阿璀觉得这样性情的人,该是个单纯而简单的人。 “不过也确实可惜了,瞿家娘子如今也十八九岁年纪,这桩婚事未成,怕是还要耽搁两年了。”黄栌叹道。 阿璀却不这样觉得,在她看来,徐家不是个良配的人家,对于瞿忆君而言,这桩婚事没有能成,或许也是件好事。 这话她自然也不会说出口,毕竟皇后阿嫂出自徐家,在这宫里多多少少还是要顾及些皇后阿嫂的面子的。 “没有这桩婚事,也或许还有更合适的呢,这也说不准……”阿璀淡淡道。 “确实。”黄栌也赞同,“瞿娘子家世好,容貌也姣好,自然不愁良配。” 黄栌这话其实倒也在理,但在阿璀看来却觉得不太欢喜。 瞿忆君这样的女子,明明有才情,却因不与寻常人同,在众人口中反倒成了异类,被不理解的人裹挟在流言蜚语之中。 而于世情来说,几乎所有人提起女子,便提起她的婚事,提起她的家世容貌对于她的婚事能加得几多筹码,仿若她们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从来没有人看得到她们的才情,看得到她们容貌家世之中,她们活生生的那个人。 阿璀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祖父与阿娘从来未曾拘束自己,他们给了自己去获取更多学识的机会。就连刚寻回来的阿兄,好像也不是寻常固守局限于世俗眼光的人。 当初决定回来时,她还忐忑于是否会失去自己曾经所拥有的自由,但到如今看来,她似乎拥有了更大的自由。 黄栌见阿璀不再说话,知道她的性情不喜欢身边人随时盯着,便也至旁边与槐娘自在说话去了。 阿璀起身坐到长廊一侧的美人靠上,伸手接了檐上浇下来的雨水洗了洗手。 才将手洗干净,便瞧见长廊尽头有人过来。 阿璀细瞧,只见得来人身形容貌被油伞遮挡住,并看不清是谁。 倒是旁边黄栌瞧见那人旁边撑伞的使女,认出来:“殿下,是杜宣仪。” 直到对面那人走上长廊,使女将雨伞移开,露出来人容貌,阿璀才瞧见,果然是杜宣仪。 可巧了,上次也是在这里碰见她,今日下这么大的雨,竟然又在这里碰见她。 杜宣仪用帕子擦了擦发鬓上不小心溅上的一些雨水,又按了按些微湿了的袖子,慢慢往阿璀那边走过去。 阿璀瞧她一步步走过来,那模样大约便是冲着自己来的。 真是奇怪,上次避之不及,这次倒是毫无遮掩的大大方方。 黄栌见她们过来,上前去几步,拦住她们:“问宣仪娘娘安,我家殿下正在此处赏景呢,不知您可有何事?” 那杜宣仪面上带笑,也不让使女答话,指指对面小阁,自己便答道:“我本也在对面阁中赏雨的,恰瞧见殿下在此,所以特来拜见。” 黄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隔着后面小园子的一处小阁楼轩窗大开,倒真像是从那边来的。 阿璀看过来,朝黄栌道:“请宣仪娘娘过来坐坐吧。” 听得阿璀的吩咐,黄栌便只好让开路,请杜宣仪过来。 杜宣仪执礼甚恭,阿璀慢慢放下方才洗手时卷起的袖子,请她坐下,态度温和:“我本也不是在这里赏景的,这里并无茶水糕点,慢待了,杜宣仪见谅。” “公主殿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妾能在此偶遇殿下,能与殿下一同赏赏景说说话,已经是莫大荣幸了。”杜宣仪见阿璀态度如此和善,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阿璀也只是一笑,偶遇与否,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