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真的是那句诅咒,元绍帝便死在了越王府与燕国公府灭门的第二年。 后来年轻的元哀帝继位,但不过数年也病亡了。 最后被扶上帝位的傀儡皇帝,也就是元末帝,不过是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 秦家的江山,真的也就苟延残喘了不到十年。 阿璀看着阿兄说起当年的事情,她无法听清楚他一字字的语气,她看着他神色似乎也很平静。 但阿璀却还是能从阿兄微红的眼睛,轻轻颤抖的手,看出了他内心的煎熬。 当年越王府被灭门的情形,自逃出金陵城后,他便就此藏在心里,再未曾像今日这般再次完整地提起过。 阿璀好似也感受到了他的痛了,她忽然想起那日自己与阿兄说到的那句话——“记忆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当真可笑了。 忘记的真相,原来再次找回,也是这样痛苦的。 而这些年,失去的亲族,又失去了自己的阿兄,又是如何的痛苦呢? 晏琛说完,见阿璀如此沉默,有些担心。 原本阿璀忘记从前的这些事情,他还觉得庆幸,那些痛苦的记忆,不要也罢。 阿璀只需要往后能得自在,无忧地活着便很好了。 然而他记得阿璀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想知道的一切,他都不会瞒着。 只是,到底还是怕她痛苦。 “已是过去的事情了,你有知道从前事情的权利,所以我可以无所隐瞒地告诉你。但是我总还是希望,你不要记在心里,不要记太久。你我兄妹二人……还有阿寄,我们三人,往后相伴扶持,便是很好的结局了。” 晏琛笑着摸摸她的头,劝慰道。 当年晏家与崔家在同一日家破人亡,那场金陵城的大火不光烧毁了越王府,也烧毁了燕国公府。 逃出金陵城后,两个少年护着他们共同的亲人唯一的妹妹,一路挣扎向北。 这段血火里走来的兄弟情义,至今不改分毫。 “好。”阿璀笑应。 —————————— 离开甘露殿的阿璀,并未直接回春和宫。 她问廊下恭送的魏廉,奉天殿在何处。 魏廉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便让小宫人进去给陛下传了话,然后自己却亲自为阿璀引路。 至奉天殿外,阿璀让众人退开,自己独自进去。 偌大的奉天殿,灯烛长明,但还是显得昏暗。 阿璀迈步进去,顺手关了殿门,昏暗中只看到两个孤零零的牌位。 那是她与阿兄的阿耶阿娘。 一瞬间走马观花的景象自脑中划过。 她想起了那日临河的屋顶上,阿兄给自己说的那些旧事。 那日雪中折梅,拥裘围炉,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那雪里的梅花是多么明艳,那烧着柴火的炉子是多么温暖;那日海棠花林中,垂首写字的阿娘是多么风华无双;那年的上元节是多么热闹,阿兄塞进自己嘴里的糖饴是多么甜…… 那些记忆一点一滴地过去,好像竟然就这么清晰了。 阿璀就看着阿耶阿娘的牌位,她看了很久,久到几乎能将阿耶阿娘的容貌记起来了。 外面守着的宫人内侍,见公主自进去后一直未曾出来,并不敢扰。 而甘露殿内晏琛知道阿璀来了奉天殿,也并未说什么。 阿璀在里头待了许久,直到明月自天边而起,她自己开了门出来。 —————————— 自回了春和宫,阿璀的生活仿佛一切照旧了,每日里照旧过得十分充实。 这日一早阿璀收到前头崔寄让宫人送来的几册书,正是先前他说的几卷地方志。 阿璀收了,估摸着前头宣政殿那边结束的时间,又让人去拦了崔寄。 崔寄知道是阿璀遣人来邀他去春和宫一见,也还有些奇怪,但却也不曾耽搁,立刻便过去了。 阿璀亲自烹了好茶,还让人送了许多时令的新果来招待他。 “这是岭南的荔枝?” 崔寄瞧着阿璀推到自己跟前的一碟子堆在冰块里头的荔枝,这数量看起来不多,但不用想,估摸着今年到宫里的荔枝大约都在这里了。 这荔枝虽在岭南不算新鲜稀罕物,但因地理气候因素,出了岭南便是件稀罕物了。 前元时不知何时竟风靡起此物来,内廷甚至为采办荔枝,专门置了荔枝使,就是为了将千里之外的荔枝新鲜地运送到金陵来。 但荔枝这果子,一旦离开枝头,不过一二日功夫,便色香味俱改,往往运到京中的荔枝,也只有十之一二还能吃。 所以那些荔枝使们,往往为了保证荔枝的新鲜,常常会直接砍了树。这样果子不离枝头,便能保存得长久一些。 如此劳民伤财的荔枝使,晏琛在刚登基的那年便废除了。 所以金陵宫中这一二年恐怕也没见到几颗荔枝,倒是难得的今年竟然在阿璀这里瞧见了这么些。 崔寄不免想着,或许是那位宠爱妹妹的皇帝陛下专门想着法子,从哪里弄回来的,倒也并不在意。 横竖陛下不愿劳民伤财,但自己掏钱想法子让人给好容易寻回来的宝贝妹妹弄些果子吃,有什么不可的? “不是岭南的,是巴蜀那边涪州产的。” 以前在蜀中时,涪州离得并不算远,所以每至荔枝成熟的节气里,总还是能吃到不少荔枝的。 所以阿璀瞧着今日送来的这荔枝,只看外皮果壳,便能瞧出应该是涪州的品种。 阿璀挑了颗看起来最大最新鲜的,塞到崔寄手里,示意他快尝尝。 崔寄接过,拿在手里,笑问:“你今日这般殷勤,必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阿璀便盯着他,笑道:“那崔兄长快吃了,吃完我求你帮忙,你便不好推辞了。” 崔寄无奈,果然在阿璀盯着自己的灼灼的目光下,将那荔枝拨开吃了。 阿璀瞧着他吃了,又剥了两颗,放在小碟子里,淋上酪浆,推到他跟前。 然后才从桌上托盘下掏出一张压着的纸,递给崔寄。 崔寄接过一瞧,抬头问她:“这是新制的水车造价?” 阿璀点点头:“我无法判断其合理性,先前给阿兄看了,阿兄说让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