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景将几样菜做好,不多时怀阙先生便也回来了。 洗了手换了衣服,便忙招待崔寄屋内去坐。这几日相谈的功夫,关渡是满心推崇这么个年轻人,而今日面谈之后,便算是明确定了他将往金陵一事。甚至于他几乎将自己的主张向崔寄全盘剖析了,其中不乏有与崔寄之主张不谋而合之处。而崔寄作为手握实权的皇帝陛下的代言人,对于关渡的许多主张和国策,这三日相谈深思之后,能允之处,几乎便于当下拍板了。 今日的晚膳算是宾主尽欢,饶是一贯注重养生的怀阙先生也与崔寄多喝了两杯。 关璀瞧着自家祖父,很明显地觉察出,他与往日不同的神情。 往日里的怀阙先生,即便在关璀眼中一直是亲近的长辈模样,但时常也有悠远神色,那似乎是不了解他的人眼中的超然无欲的隐士风度,但关璀却知道那是勃发前的沉寂,是积淀是等待。而今日的怀阙先生,在关璀眼中,却多了丝鲜活气息,连往日里那层似乎笼罩在他身上的所谓大家隐士的壳子也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如山石的安定。 那是为大渊未来数代百年将走的路投出的一块指引的石头,那是未来大渊中兴的基石啊。 关璀抬头透过不大的窗户,看到外面疏阔的夜空,散落着几颗不甚明亮的星子。 关璀将自己杯中剩下的一点酒水也饮尽了,瞧着自家祖父与崔寄仍旧相谈甚欢的模样,也不打扰,只朝会景比了个手势,便兀自挑灯出门往山后去了。 会景吃完饭,见自家先生与那位崔先生仍旧相谈甚欢,一时半会也未有结束的意思,有些无聊,他又看了一眼那位崔先生旁边的侍从,有心跟他搭两句话,但瞧那人一心守着自家主人的要紧模样,想想还是算了。于是抱了册书守着旁边的灯烛,自顾自看起来。 他一贯跟在怀阙先生身边,诗书也是学的,况且怀阙先生一贯也并未视他如家中仆从,更是有些对待小辈子侄的意思来,常常也指导一二。只是这家伙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打算,倒是对做关璀的跟班儿乐在其中,但以他的学识资质,在当年怀阙先生那些弟子中也能排得上中等了。 那边山泽见他旁若无人地自怀阙先生书房取了书来看,竟还有些诧异。 时下书籍珍贵,平民能买得起书的也少,一般富贵人家的仆从能识得几个字的都少。便是山泽能在崔寄身边伺候,纵然谈不上有多高的才学,但至少也是识字的。崔寄对身边的人一向宽和,但即便是这样一个宽和的主子,山泽自问像这样取看主家的书籍,自己是不敢的。 那边怀阙先生与崔寄的对饮相谈已近尾声,会景抬头留意了一番怀阙先生面色,见他神情如故言谈自如,便知道他饮酒并未过量,便放下书想着等一会儿他们结束好收拾了残局。 而怀阙先生恰看向他,朝他指指内屋书房,笑道:“我的书案上有张纸笺,上面写了十几卷书名,你得空帮我找出来。” 会景应了一声,进去书房拿了纸张看了,片刻出来,道:“这上面有几卷书不太记得藏在何处了,我明早好生找找。” “好。”怀阙先生笑道,“这些书册是我赠予崔先生的,务必要找到。” 崔寄听言再次笑着道谢,又四周一瞧,笑问:“怎突然不见了关小娘子?” 怀阙先生听他提起关璀,心下不由想起之前与关璀说起的那个揣测,但即便再不愿意崔寄见关璀,好歹也不能表现在明面上。 他神情如故,看向会景,目光也带询问。 会景略一犹豫,才回答道:“娘子去观星台了。” 怀阙先生听得“观星台”三个字,先是一愣,没有说话。 他低头将杯中剩下的酒水慢慢饮尽了,似乎想清楚了什么,然后朝崔寄微微一抬手,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崔先生想必是下不了山的了,若不嫌弃,不如留宿一晚?” “先生盛情,怎敢推拒?只是打扰先生了。”崔寄道谢,也并未拒绝,其实今日自见到关璀,他便打定主意再寻个机会试探一二,留下住一晚想必也能寻些机会。 会景本想说把自己的屋子腾出来给崔寄二人住一晚,却不想怀阙先生已经开口吩咐:“观星台那边宽敞,里头一应物件也都齐全,你去洒扫一番,莫怠慢了客人。” 崔寄看了眼屋内更漏,估摸着已是戌时末了,便也不再多留,与怀阙先生再三道谢之后,便随会景往观星台去了。 观星台离此处不远,只是所处位置略高,得沿着旁边的山道往上再爬百十来个台阶。 崔寄腿脚不好,在山泽的搀扶下走得缓慢,会景留意到,便放慢了脚步,试探问道:“崔先生腿脚有伤?” “旧疾而已,无甚大碍。”崔寄笑答,又问,“我也曾听闻怀阙先生长擅天文,敢问这观星阁,可是先生夜观星象的所在?” “正是。”会景将灯笼往崔寄跟前提了提,答道,“其实这观星台也不只观星之用……” 会景似乎觉得自己话多了,连忙停住。他跟在怀阙先生身边这么久,观星台最大的作用,算得上是关家不可为外人道的最隐秘的事情,他一清二楚,甚至常也由他经手。只是先生今日让这位朝中来的崔先生在观星台夜宿,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也不太摸得清先生的想法了。 不过即便如此,若无先生的吩咐,这些事情在自己这里,也必须是死守的秘密。 崔寄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一丝迟疑,只微微抬头,透过枝丫交错的树影竹林看向夜空,晦暗天幕连月亮也看不到,有些不解道:“今日空中云雾遮蔽,星子不甚明亮,关娘子为何突然去观星台了?” 会景听他此问,顺势回答道:“观星台虽是先生为观星便利所建的一个处所,但布局倒是宽敞,先生藏书颇多,那里地势高,便也专门辟了间小屋子用来存放些籍册。娘子爱书,所学极杂,想是突然想看什么书,便去观星台寻找去了。” “原来是这样。”崔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