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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久走夜路必遇鬼,多行不义有人收(1 / 1)

何茂才心知今天已是必死,神容反倒是坦荡得多,又问道:

“那你呢,如你这种能与朱婆龙争锋的高手,只怕也不是闭门造车,就造得出来的吧?可有其他名号相告?”

方才徐行与井上十四郎皆是以汉语对话,何茂才自然是听在耳中。

徐行也没有隐瞒,坦荡道:

“我自十六岁艺成出师后,便一路北上,从京津冀鲁晋,到西北塞外,都曾徒步硬打过一遍。

那个时候,我叫徐擎道。”

这下子,何茂才真正是心服口服。

他虽然不关注武林事,却也听说过,北边有个叫徐擎道的江湖武人,孤身深入西北塞外,连着屠了百来号鞑子精锐后,全身而退,在北方武林号称“人屠”。

何茂才深知,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因为他早在嘉靖二十九年,上京公干述职时,就曾亲眼见识过那群塞外蛮子的厉害。

那一年,蒙古俺答汗亲率大军,自大同长驱千里,直抵京城,明军概莫能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城下足足焚掠八日,扬长而去,史称“庚戌之变”。

庚戌之变后,边关也仅维持了三年和平,自从嘉靖三十二年至今,九边战事就未曾停息过。

明朝仅边关大将总兵、副总兵战死者就有十余人,军卒死伤更无从计数。军费每年增加,仅京师及长城各塞就需四五百万两。

故而徐擎道此事一出,边关震动,士气大振。

北方武行本就与边军联系紧密,拳师借战场磨炼拳术是家常便饭,大拳师亲自下场也不少见。

可却也从未见过有谁能如此生猛,能孤身屠掉百来号鞑子精锐,一时间,为此人表功之请甚嚣尘上。

可那人就像是天降神兵一般,做完这事儿后,便凭空消失,任朝廷怎么找,都找不到丝毫踪迹,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谁能想到,那位“北方人屠”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淳安县的一名乡下拳师?

徐行解答完何茂才的疑惑后,便一掌拍在他天灵上,送这位正三品的按察使大人魂归幽冥。

徐行由衷希望,那些因他而枉死者,还未在黄泉路上走出太远。

收拾完这一切后,徐行又拔了何茂才的官服,将这上好布匹撕成长条,把那些军士遗留下来的刀枪捆在一起,抱了上去。

他刚一上去,就看见齐大柱身后聚集着数十条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青壮汉子。

可这些人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凄惨、颓丧。

他们的眼中、胸中、乃至全身各处,都燃烧着几乎要沸腾起来的火焰——那是愤怒!

齐大柱挑选这些人,都是在本地组织人手,反抗改稻为桑的带头人。

他们本就是有血性的铁骨头、硬汉子,在牢里又见识了那么多惨无人道之事,遭受过种种非人的折磨,自然对这些肆意妄为、随意罗织罪名以残民的官差们愤恨至极。

瞧着这些人的神情,徐行在心中暗自点头,他朝齐大柱招招手,吩咐道:

“把这些刀枪发下去,等会闯出去后,你先带着他们回武馆。”

从刚才与何茂才的交流中,徐行已经知道,杭州衙门的官员们,根本没把收拾掀潮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趁夜前来劫狱。

既然如此,那建在乡下的掀潮馆,就还算是个安全的落脚地。

浙省本就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等到天亮之后,若是他还没回来,齐大柱只需要带人往山里一钻,以官府的人力,定是难以搜寻。

齐大柱也明白自家馆主的手段,没有丝毫迟疑,重重点头。

“馆主,我回去等你。”

徐行没好气地道:

“武馆都要没了,还馆主个屁,叫师父!”

齐大柱一愣,对上徐行的肃然目光后,才明白这是要将自己收为亲传弟子的意思,不由得心头大震,开口道:

“馆主……”

徐行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要是天亮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人,去台州大营,找我叔父徐渭徐文长,他会帮忙。

馆里还有些吃食,都是我平常练功所用,应该足够让你们走到台州。”

徐行的叔父徐渭,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乃浙直总督胡宗宪最为信任的幕僚,曾设计擒获了朱天都手下,三十六船主之一的“五峰船主”汪直。

齐大柱震惊抬头,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馆主,背后竟然有这般大的来头。

徐行没有在意齐大柱的表情,而是继续道:

“祖师堂的供桌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有本小册子,是我和你师祖练拳的心得笔记,带上它。这一路上,你把咱们的拳术,也传下去吧。”

从何茂才讲述的毁堤淹田之事中,徐行已意识到,若中枢下定决心如此作为,那东南必将有一场巨变。

徐行虽有自信,凭身手能够安然度过这场风暴,但他却不得不提前为齐大柱以及掀潮馆的传承考虑。

而眼下这批有血性也有志气,被官府欺辱至极的好汉,显然正是掀潮馆天然的发展对象。

齐大柱若能将他们尽数收入门下,便以这几十个骨干为班底,拉起一支队伍。

届时,哪怕是在台州那位戚总兵眼中,他也应该有着不轻的分量。

徐行清楚,以齐大柱的方正性子,真要去海上为寇,多半最后也是跟他师父岳蹈海一个下场,

倒还不如跟了戚元敬,从军去也。

最起码,他叔父徐渭在浙直总督胡宗宪面前,还算说得上话。胡宗宪这个人,也不是朱天都那种刚愎自用、暴虐恣睢的霸主人物。

而徐行自己,则想去做些,早就想做的事。

其实,若非万不得已,徐行并不愿用武力来取人性命。在他眼中,武道更像是一种由平凡而不凡,象征无穷可能性的奇迹。

如果这种东西,只用来杀人,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无奈的是,对徐行来说,这个陌生世界实在是太过太过丑恶,哪里都有肆意践踏生命的贱种,随处可见残害生民的孽畜。

哪怕他脾气再好,再不愿动手,每每遇见这些事,也总忍不住出手杀人。

杀来杀去,徐行心中也渐有明悟,千思万绪汇成一句话:

这种畜生,本就该死,天若不收,我来收!

脑中转动念头,徐行掂了掂身后那长条包裹,领头朝门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扭头,给齐大柱讲道:

“杭州城这些年来,由于战事,翻修不断,排水沟渠也是四通八达,我早些年来杭州的时候,就找人打探过,排水渠的走向。

其中有一条就在这监牢出去不远,我来之前,已经预先看过,这就是你们的出城路。”

听到徐行说自己早些年,就曾探查杭州的排水渠,齐大柱忍不住问道:

“馆、师父,您老人家这么早就在打算了?”

徐行轻描淡写地道:

“一点必要的准备罢了,就像常人搬了新家,总得做些打扫,跟邻居提前沟通一下,增进些了解。”

有您这样沟通了解的嘛……

齐大柱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徐行回望齐大柱,摇摇头,怒其不争地道:

“世道险恶,我也是不得不为啊。

不然,难道要像你一样,等到被人抓进去了,才开始想怎么逃出来,或者干脆就束手就擒、引颈受戮?”

齐大柱明白徐行气从何处来,当即羞愧道:

“师父,是我连累你了。”

见齐大柱这般模样,徐行心头那点怒意渐消,浮上来些无奈。

他也知道,对齐大柱这个土生土长的本世界农户来说,官府的权威实在不能轻易撼动。

而且齐大柱这次被捉,本意也是为了不牵连武馆,不管结果如何,这份初心总是好的。

好在,经历过一番牢狱之灾后,这位传人也成长了许多。

有了这种百无禁忌,敢打敢拼的心气,以后的武道之路,会好走很多。

对徐行来说,杀个何茂才都是小事,远比不上培养自家传人重要。

想到这里,徐行也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去,拍了拍齐大柱的肩膀,感慨道:

“你这次进去,成长颇多,比得上在武馆埋头苦练好几年了。

要是每次都能有这种收获,我就是救你十次、一百次又如何?至于说连累……”

说到这里,徐行轻轻笑起来,浑不在意地道:

“这些畜生东西,我早就看不惯了,借你这个由头,正好一锅端,出口恶气。

要说连累,那也是你把这群狗官连累了。”

听到徐行的冷笑话,齐大柱却丝毫笑不出来,他瞪圆了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大柱一开始还以为,这位言行举止皆如谦谦君子的馆主,是那种林冲式的人物,只是因为自己,才被逼上梁山,犯下这种大案。

现在看来,馆主哪里像受尽委屈、走投无路的林教头,这种目无王法、肆无忌惮的模样,倒像是一位纵横四海、驰骋五洋的老魔头!

若误入白虎节堂的是他老人家,怕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就要大开杀戒,不闹个天翻地覆,绝不罢休。

齐大柱脑中转动着念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徐行身后。

此际,狱墙上那四名狱卒的尸体已被换班的守卫发现。

一时间,呼哨四起,黑夜中亮起众多火把,连成条条火龙,将监牢照得亮如白昼。

狱卒、戍卫们纷纷一齐涌至,那四个赶来换班的守卫冲得最快,几步功夫已迈进监牢。

刚踏过门槛,他们便听见一声呜呜呼啸,却是一根迎头打来的水磨混铁棍。

这铁棍遍体青黑,棍身清亮如镜,两端皆镶着六棱形的铁块,与其说这是铁棍,倒不如说是长柄双头锤,只是锤头略小而已。

这正是徐行的师父,八臂修罗岳蹈海,曾持之以纵横四海的兵械,为镔铁所铸,重逾数十斤,一旦挥舞起来,可谓是挡者披靡。

那四人眼前一黑,立时人甲俱碎,血肉糜烂。

看着门外那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徐行抿起嘴,眯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围剿。

哪怕是为他博得“人屠”之名那场战斗,徐行也没有并没有选择正面与蒙古兵相斗。

他是先不断暗杀,打击这群蒙古兵的士气,最后再做一锤定音的收割。

徐行尚未将皮肉筋骨锤炼完毕,体力无法支撑,自然也没办法完成这种战斗。

但这种“不光彩”的经历,始终令徐行耿耿于怀,潜行加偷袭的战斗方式固然实用,却还是不够痛快。

现在既然有机会,重新面对军阵围杀,徐行也很有兴趣再试上一试,如今的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就像是游戏玩家面对未完成的成就一样,对武人来说,这种未知的挑战总是充满了趣味性。

面朝人群,徐行咧开嘴,手中长棍点地,挑起其中一人的尸体,朝门外涌来的衙役、戍卫们砸去。

这具尸体在徐行手中,就像一颗冲膛而出的炮弹,将迎面杀来的戍卒们撞得人仰马翻,栽倒在地。

空气炸裂,四五口刀、三四把枪齐齐杀来,却好似撞在攻城锤上,叮叮当当地碎成了几段。

混铁棍里就像有火药炸开,剧烈震荡,铿锵作响,宛如一枚疾旋的铁钻头,任什么兵器来了,都要被钻得粉碎。

这本是峨眉枪棒中的“抖”字诀,峨眉武者手持大枪对敌时,往往只需一抖一震,便能击落敌人手中兵器。

而徐行以混铁棍施展出来的“抖”字诀,威力比之木质大杆,何止强了十倍?

铁棍与空气摩擦,剧烈发热,满场都是烧焦的铁腥气,棍身像是燃了起来,灼热滚烫。

场面一时大乱,不过五六息的功夫,徐行已凭借着妙至毫巅的枪棒术,在身后留下十几具尸首,杀出了三丈血路。

臬司衙门的大牢坐落在城西,远离中心城区,坐拥一大块空旷地域,一旦示警,四面八方都有援兵。

如此打起来,无论是拳术多高的人物,只怕都难以脱身,更不要说从中救人。

可此时此刻,这块为劫狱者准备的杀场,好像成了徐行纵情挥洒、肆意施展武学的演武场。

徐行这一路棍术,名为“紧那罗王棍”,据传昔年岳武穆练兵时,有一干和尚认为他是大鹏明王转世,特来辅助于他,投身行伍。

这些和尚与岳家军将士相互研讨、试验武功,又在同金人的血战中,参详战阵厮杀之道,才创出了这一路最为刚猛狠烈的“紧那罗王棍”,每招每式都是拼杀的棍势,全无保留。

如今徐行一施展起这般棍术,酣战至深处,其形貌当真恍如紧那罗王降世,令人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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