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鉴觉得,来接他的司机有点奇怪。
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身白大褂,一副平框眼镜,生得颇有书卷气。
怎么看都更应该出现在研究院的实验室里,而非开着一辆充满烟味的出租车,停在大学校园的门口。
“你在十五分钟内看了我第八次,最长的一次目光停留了十四秒。”司机开口了,声音很平静,视线也没有丝毫偏移,“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没有。”陈鉴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用手扣住车门内侧的把手,纠结要不要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跳车。
如果是在平时,他不至于这么疑神疑鬼,但今时不同往日。
半个小时前,晚上六点,他正窝在寝室里打游戏,电脑忽然黑屏,随后弹出一行血色的字迹:
【你想成为神吗?】
【YesorNo】
陈鉴看过《无限恐怖》,第一反应是某个无聊的书粉中二病犯了,学了点黑客技术就整蛊他人。
但紧接着,那行文字就疯狂地复制起来,在几秒间就像印章一样盖满陈鉴的整个视野。
不止是电脑屏幕,还有桌面、衣柜、天花板,任何地方都被同样的问句占领――
【你想成为神吗?】
【你想成为神……】
【你想……】
至此,陈鉴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超自然事件。
有赖于多年网文阅读经验,他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静,将鼠标移到【No】上。
然而下一秒,陈鉴就发现自己的肢体不再受控,右手紧紧握着鼠标,缓慢地使光标落到【Yes】上。
“不……我不想!”他有了糟糕的猜测,剧烈地挣扎起来,右手却稳稳当当地点了下去。
【你想成为神吗?】
【Yes】
新的文字发疯似的刷新出来,填满屏幕:
【恭喜您获得游戏资格,被选为诸神游戏的玩家】
【游戏开始后,您的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场游戏只有一个赢家,胜者成神,败者死亡】
陈鉴发现自己的手机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个新的软件,图标是个“∞”符号。
软件自动打开,洁白的面板上呈现【当前存活玩家】的黑色字样,下方的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并最终定格于【10000】。
【所有玩家已召集完毕,任务派发中】
【您的任务:在2035年7月17日20:00前,准时到达黎明路101号报到】
【失败惩罚:死亡】
7月17日,正是今天。
时间不多了。
阅读过几十本无限流小说的陈鉴知道主神的残忍,一点儿也不想冒险试探迟到的下场。
于是,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并忐忑不安地坐了上去。
……
出租车一路驶出郊区,穿过喷吐着白烟的工业区,碾过碎砖和石子,磕磕绊绊地在一座废弃工厂前停下。
漆黑的夜幕笼罩大地,昏黄的灯火在远处零星地散落,照不亮前方的道路。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19:50,某度地图显示已到达目的地,陈鉴正要付款,却看到司机走下驾驶座,从车头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一把拉开车门。
“黎默,和你一样是玩家。”司机从口袋里摸出一部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点开一个界面,竖到陈鉴面前,“我的任务是接上你,送来黎明路101号。”
手机界面上白底黑字写得清楚,陈鉴松了一口气,心头却织起更多的疑惑。
黎默顺势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借着白光的照明,走向车后备箱。
陈鉴在后头问:“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害我一路上担惊受怕那么久……
“没必要,你已经在我的车上了,并且没有跳车的胆量。”黎默的声音很平静,陈鉴看到他把什么东西从车后备箱里拖了出来。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又告诉我了?”陈鉴也下了车,脚踩在一块断裂的铁皮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打开自己手机的手电筒,向前面照去,终于看清黎默手中拖着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人,花白头发,皮肤黝黑,属于扔在人堆里认不出来的类型,此刻双眼紧闭,人事不省。
陈鉴张大了嘴,几欲尖叫,然后就听黎默淡淡道:“他还活着,只是被我打晕了。他是原本的司机,恰好接到了你这一单,我在任务的指引下不得不这么做。”
“我现在把所有事和你说清楚,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我想任务要求我来接你,应该是要让我们达成合作关系。我不希望你我因为无端的怀疑产生内部损耗。”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陈鉴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和这位冷静得有些过份的“队友”说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用手指探了探司机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才放下心来。
黎默等他退开,将司机扛在肩膀上,一步步向废弃工厂走去。
陈鉴跟了几步,忍不住问:“你带着他干什么?”
“防止他醒来后暴露我们的位置。”黎默脚步不停,“如果警察知道我们是玩家,会很麻烦。”
“为什么?像这种事,有警方力量介入总比我们单打独斗好吧?又没说不能告诉其他人……”陈鉴觉得自己成了问题宝宝,可有些事要是不问清楚,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
他甚至隐隐生出几分自责,要不是他打车,司机根本不会被卷入这莫名其妙的事中……
黎默说:“全世界八十亿人中只有一万人有成为神的资格,不论尽头是进化还是死亡,这种超自然事件都足以构成影响秩序的不稳定因素,最经济的处理方法是将一万人全部控制起来进行研究。”
摇晃的手电在布满石子的泥地上投下圆形的光圈,怪物般高大的工厂铁门洞开,墙壁上用红笔写着“101”的编号,另一侧用同样的血色写着“末日降临”四个字,歪歪扭扭得像小孩子信笔的涂鸦。
陈鉴不以为意:“配合研究也没什么不好,我对成神什么的没有任何兴趣,就想宅在寝室里做一条咸鱼……”
“如果研究的结果是把我们这一万人杀死最为安全呢?”
黎默站在工厂门前,回头看向陈鉴,脸色在手电筒的映照下白得像鬼:“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一旦发生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
“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要时刻隐蔽自己,做好在国家机器的搜寻下东躲西藏的准备。”
黎默的语气很郑重,陈鉴受他情绪感染,也严肃紧张起来。
他自认为自己是愿意为集体利益牺牲的,但如果真像黎默说的这样,仅仅因为被选中就要死,那未免太憋屈了些。
当然,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五好少年,陈鉴打心底里觉得黎默太过悲观了,国家未必会冷漠到不顾无辜公民的死活。
但他知道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怀疑主义者,很难被说服,便没有反驳,沉默地跟着黎默走进工厂。
黑乎乎的厂房内没有一个人影,沉淀已久的灰尘被行走间掀起的风扬到脸上,让陈鉴鼻子发痒。
黎默将司机背靠墙壁放下,又举着手电筒向四周照去。
陈鉴有样学样,却感到自己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翻手看了一眼,只见“∞”APP的白底上,刷新出两行黑色的文字:
【当前任务已完成,新的任务将在十分钟内派发完毕】
【当前存活玩家:9517】
………………………………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
张成文看着死者苍白的尸体,忽然特别想杀死一个人。
死者是个好人,那么害死他的人就是坏人。
坏人是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张成文走向灵堂门口,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叼在嘴里。
门外下着细雨,斜斜地扎在地上,整齐得像是素描排线。有几片雨花落地后溅进室内,在瓷砖地板上铺下一层细密的霜。
张成文静静地看着雨,一口一口地嘬着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究竟是杀一个,还是杀全家呢?
究竟是直接杀,还是先逼那个混蛋忏悔呢?
完事后是毁尸灭迹,还是去治安局自首呢?
杀人不难,但也不是那么简单,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
当然,鉴于张成文从来没杀过人,这些麻烦事儿可以暂且放到一边。
将烟头吐在地上,抬脚踩烂,张成文大步走入灵堂外的雨幕,向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去买一把水果刀。
……
殡仪馆附近大多会开一家便利店,这很正常。
参加葬礼总是得带点什么,别人都带了,你总不好意思空手而去,哪怕买包烟呢?有了烟,你总需要打火机对吧?
――便利店就是这么个救急的好地方。
不过今天,大概是因为下了雨,往日里还有几桩生意的便利店冷清异常,整个上午竟然一个顾客都没有。
张成文是在下午一点半到达便利店的。
他踏着湿滑的地板,留下一路浅灰色的鞋印,在货架上挑了把最长的水果刀,走向柜台。
柜台后的人抬起头,将脸转向他:“现在的水果刀大多将尖头磨钝,侧边也做了防割伤设计,除非你力大无穷,或者找准角度割脉割喉,不然杀不死人的。”
那人一身染血似的红色风衣,用一张白底镂空的笑脸面具遮面,乍看像是索命的厉鬼,怪诞而诡异。
这是……cosplay吗?
张成文愣了愣神,却见红衣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石工锤,放在柜台上:“针对你目前的计划来说,用这个砸头更方便。六块六,成本价卖你。”
红衣人的声音很年轻,却透着一种漠视人命的戏谑,好像见惯了生死,或者说……杀多了人。
张成文握紧水果刀,冷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初来乍到,盘下一家店,想做成一桩生意罢了。
红衣人轻笑一声,将十指交握在身前:“当然,我也能看出你遇到了一些困扰,想通过某些极端的方式解决。
“但恕我直言,你的想法和计划垃圾到了极点,不仅无法帮助你达成目的,反而会将死者的亲朋好友卷入麻烦――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对吗?
“基于此,我们或许可以更深入地聊聊。比如我的爱好兼主业,是帮助别人制定谋杀计划,而我现在可以免费送一个计划给你。”
张成文定定地看着红衣人,手心渗出细汗。
眼前的一切荒诞到了极点,他想要杀人,却被人看了出来,那人向他推荐了工具,并且声称可以帮他制定计划……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生出一种莫名的触动,诱骗着他相信自己需要帮助,相信戴面具的红衣人确实能够帮到他……
张成文问:“为什么要帮我?”
红衣人抬手摸上面具的下巴,再一次笑出了声:“哈,也许是因为我好奇你的故事吧。”
……
白棋喜欢了解死者的故事,那会让他感到快乐。
因为对于正常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为痛苦的事儿了。
而幸福等感受是要通过对比才能得出的。
就像摇着轮椅的人沿街慢行,过往的路人向其投去同情的目光,其中不乏夹杂几分属于手脚健全者的确幸,庆幸自己在某一领域的条件比下有余。
咂摸他人的痛苦,才能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尚有变遭的余地,未雨绸缪也好,幸灾乐祸也罢,总比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人生中自怨自艾要幸福。
白棋喜欢咀嚼痛苦,包括旁人的和自己的,并且不惮于手动制造一些惨剧。
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作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一种,促成了数以万计的连环杀人案,并在上个世纪光荣地成为了臭名昭著的前额叶切除手术的研究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