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时间:00:30:00】
随着电子音的落下,周围的光线可感地黯淡了下来,只能隐约看见停尸房内各种陈设的轮廓。
“沙沙、沙沙沙……”
诡异的衣料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临近几张床的白布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蠕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下面钻出。
也许是刚恢复行动力、四肢还不协调的缘故,白布下的东西扭动挣扎着,半天才将白布抖落一角,露出长满尸斑的手脚。
齐斯大致数了数,冷藏柜外的铁床上,一共有二十一具尸体动了起来。
还有八具尸体没有反应,安安稳稳地睡着,纹丝不动。
他径直走过去,左手反扣住命运怀表,右手将那八具尸体身上的白布一一掀起。
和他预料得不差,这八具尸体都是二三十岁的女尸,手环上的编号以“S”为开头。
旁边铁床上的尸体好像逐渐适应了四肢,陆续坐了起来,扯掉身上的白布。
孙德宽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双腿止不住地打颤,却挪动不了分毫。
人类往往害怕同类的尸体。这是一种在漫长进化史中沉淀下来的、残存在基因里的对死亡和疾病的恐惧,难以克服。
而诡异游戏又提供了一个尸体随时可能活过来、作为鬼怪攻击玩家的极端环境,更是为原始本能蒙上了一层危险和不安的语境,将恐惧化作一种条件反射。
孙德宽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铁门,声音不知不觉间带上了哭腔:“小兄弟,这……这可咋整啊?我还不想死啊……”
齐斯不言不语,转头走向一旁的冷藏柜。
一排排不锈钢的长方体柜子占满整面墙壁,形制如同棺材,长而狭窄。柜子交接处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两个红字――
【已满】
这解释了为什么有大批尸体被停在外头――因为放不下了,仅此而已。
在这个副本背景所在的年代,电子锁还没有普及,这一批冷藏柜用的都是传统的机械锁。
齐斯直接从手环中抽出铁丝,选了最中间的一把锁撬了起来。
孙德宽呆站了一会儿,终于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可以动弹了,结果定睛一看,就看到了正在撬锁的齐斯。
他一手转动身后的门把,一手拍打铁门:“小兄弟,你这是弄啥嘞?不是我说,已经关门打狗了,你还多放几只怪出来,也刷不了经验啊……我女儿才六岁,还在上幼儿园,我还不能死啊……”
他说话间,齐斯已经撬开了门锁。
柜门一拉就开了,裸露出后面空无一物的漆黑空间。
孙德宽眼睛一亮:“小兄弟,那门你能撬,这扇大门你要不也试试?”
齐斯好像没听到,自顾自去撬冷藏柜上的另一把锁。
孙德宽咂摸出味来,停下了转动门把的动作,讷讷地问:“小兄弟,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齐斯拉开第二扇柜门,后面同样空空如也。
他头也不回道:“尸体不见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有人将尸体运走另作他用,为了制造出尸体还在的错觉,贴了张‘已满’的便签掩耳盗铃,还在外面放上一些所谓的放不下了的尸体,好让误入者望而生畏。”
“在家属不追究的情况下,如果玩家不来,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发现尸体的遗失。”
孙德宽见弄不开铁门,一溜小跑到齐斯身边:“不是我说,家属都不追究了,谁还会在意尸体丢不丢啊?干嘛还要搞这么多障眼法?”
“会追究的人很多。”齐斯又抽样开了两柜子,差不多确定了整个冷藏柜是空的,“按照恐怖片常见的套路,正义感爆棚的耿直医生、爱心泛滥的天真护士、误打误撞发现秘密的社畜护工、同样觊觎尸体的第三方势力都有可能注意到蹊跷……不做好表面功夫,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是这个道理。孙德宽不明觉厉地点点头,耳朵后知后觉地捕捉到杂沓的脚步声。
活动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灵活,刚刚交流这几句话的当口,已经纷纷下了铁床,摇摇晃晃地向玩家站立的方向走来。
它们动作不快,以普通人散步的速度缓慢游荡,玩家只要一直保持跑动,大概率不会被触碰到。
但真正行动起来,却并不容易。
【任务时间:00:23:21】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体力的持续消耗,还不知后续是否会有变数,孙德宽只觉得双腿又开始发软,难以拖动分毫。
“我们咋整啊?还有足足二十分钟,我们这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可我还有老婆孩子啊……”
他哭丧着脸,只觉得齐斯作为智力型玩家,不仅积极触发危机事件,还慢条斯理地推理解谜,简直比黄小菲他们还要抽象……
那两人虽说作为武力型玩家,没有自知之明地妄图走TE路线通关,但到底有自保能力;齐斯这是自身难保,更别提保护队友了啊……
“比较常规的解法是躲进冷藏柜……”齐斯说着,却将血色的灵摆护在身前,快步向远离冷藏柜的方向走去,“不过我相信你进入游戏后,也了解过不少恐怖故事。躲进柜子后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脚踝,扭头看见一张流出血泪的人脸,想出去发现柜门推不开……都是很合理的发展。”
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停尸间的气温本来就要比外界低一些。一排排尸体直挺挺地立着,僵手僵脚地包围上来,更使人感觉脊背发凉,阴气森寒。
在这样的环境里,齐斯平静的叙述听起来阴恻恻的,孙德宽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位队友的恶趣味,欲哭无泪。
然后就听青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不过我感觉以你的体型,想躲进去还是有点困难的。”
这话大概是想纾解紧张感,孙德宽却觉得自己一点儿都没被安慰到。
好在齐斯并没有执着于无聊的笑话,很快便在一张停尸的铁床旁站定,不冷不热道:“一个小提示,这个房间里有八具尸体是特殊的。”
特殊?孙德宽人不傻,听齐斯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
在所有尸体都下床后,确实有八具尸体还好端端地躺着,不动如山。
而站起来的尸体在走动间,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不动的女尸,同时将玩家往反方向赶。
就好像……害怕那些女尸被触碰到一样。
齐斯继续说了下去:“已知有一部分尸体要另作他用,你觉得幕后黑手会容许那些‘高价值’的尸体被一些‘低价值’的普通尸体损坏吗?”
“是说……”孙德宽看向铁床上的女尸的目光依旧有些迟疑,“我们该不会要扮成‘高价值’的尸体吧?咋搞啊?”
“想什么呢?”齐斯扶额叹息,“一人四具,刚好能挡住四个方向。”
还能这样?孙德宽看着齐斯气定神闲的姿态,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出后者最开始掀开白布的动作。
原来这个年轻人不是不合时宜,大难临头却不自知,而是早就知道危机的解法,胸有成竹。
当下,孙德宽不再磨蹭,去拖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女尸。
冰凉而没有弹性的皮肤无一不在提醒他这是个死人,激起与生俱来的恐惧和颤栗,但在生死关头,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干了,这回我信你!”孙德宽闭着眼,嘴里喃喃念叨着,倒像是要说服自己。
他托着女尸的手臂,将整具尸身举起来挡在身前,肥硕的身躯笨拙地扭动,想要完全躲在掩体后面。
齐斯观察了两秒紧紧抓住尸体的孙德宽,见没有异变发生,才抱起另一具尸体。
【任务时间:00:16:57】
迎面向两人走来的尸体们显然没预料到会有这种操作,步伐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它们焦躁不安地游荡起来,如同失去目标和方向的羊群。
孙德宽深呼吸两下,睁开眼,看到尸群踯躅不前的样子,大大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开始庆幸自己最后选择了齐斯,跟对了人。
武力型玩家一抓一大把,智力型玩家却始终稀缺,虽然人家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但遇到危险还真有办法兵不血刃地破解。
尸群僵持了一阵,终于想到了办法,试探着向两侧分流。
它们俨然是想绕过充当盾牌的女尸,从没有遮挡的侧面靠近玩家。
“再挑一具尸体,分散开来,往墙角靠。”齐斯冷静地下令。
孙德宽不敢怠慢,在生死关头爆发出了严重不符合身材的灵活,又拖起一具尸体挡住侧边,一步步往墙角退去。
齐斯也甩出咒诅灵摆,勾住另一具尸体,退到墙边。
【任务时间:00:10:11】
四具尸体只是理论上的用量,整个人嵌进墙角,在两面墙壁的辅助下,只需要两具尸体就可以将玩家与外界的尸群隔开。
走尸们分成两波,一波走向孙德宽,一波走向齐斯,头颅以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弯折,让人想到影视剧中的丧尸围城。
它们一步步地接近,如同戏弄老鼠的猫,作出各种凶恶的状貌酝酿猎物的恐惧。
缩在墙角,退无可退,孙德宽大气都不敢出,心底又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人……
好在,尸体们陆续在和他相隔半步距离的位置停住,再不敢前进分毫。
它们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踱步,愤怒又无能为力地发出阵阵低吼。
齐斯的方法有用,只需要沉住气挨过倒计时,就可以完成支线任务了。
孙德宽长长吐了一口气,第一次为自己先前的摇摆不定产生了一丝愧疚。
他在心中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小声地逼叨起来:‘人家可是拥有六条TE通关记录的智力型玩家,不比你能耐?你照人说的做就是,还怀疑上了?’
另一边的墙角,齐斯隔着两具女尸间的缝隙观察外头的尸群。
这批尸体的质量参差不齐。最老的已经头发花白,皮肤皱巴巴得好像一搓就会掉下来;最年轻的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瘦麻杆似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它们翻着白眼,双手僵硬地平举着,别扭地弯成爪形,却连指甲都没有。
它们身无长物,白色的殓衣没有口袋,无处存放危险武器。
刨去人类习惯性的对诡异的恐惧,和支线任务的恐怖暗示,没有任何一项证据能够表明,这些尸体会伤害甚至杀死玩家。
而且,它们的动作太笨拙,速度太慢了,存在的意义好像只是作为一个惊吓点,好让胆小的玩家落荒而逃,以免发现医院不为人知的秘密。
“逃跑么?”齐斯侧移视线,看向停尸间紧闭的铁门。
在一开始,那扇门便被锁上了,没有给玩家提供丝毫逃跑的可能,明显和尸群的设计相互矛盾……
【任务时间:00:00:00】
【支线任务已完成】
冰冷的电子音打断齐斯的思绪,视线左上角刷新出大量文字。
【恭喜您获得线索“医院的秘密”】
【爸爸告诉我,医院后面有一个大大的池塘,里面养着好多好多的娃娃】
【不,不是娃娃,是蛙蛙,蓝青蛙医院养蓝青蛙,绿青蛙医院养绿青蛙】
【红青蛙被吃掉了,长大的青蛙又太少了,要生多多的蓝青蛙和绿青蛙】
【嘻嘻嘻,给我一块糖,我带你穿过雾蒙蒙的森林,去池塘边上看青蛙】
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将文字一字一顿地念出,夹杂着鼓掌和欢笑的杂音。
越往后,念白的嗓音便越阴森,听起来就像冤魂的哭嚎,杂音也渐渐被蛙声淹没,让人没来由地心神不宁。
走尸们在提示音响起的刹那便尽数摔倒在地,发出“咚咚”的声响,交错横陈。
孙德宽大气都不敢出地盯着地板上的尸堆,半晌后才看向对面墙角的齐斯:“程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齐斯留意到了他称呼的变化,面色不改:“先将这里复原吧,至少把尸体都放回它们各自的床位。”
孙德宽挠头:“啊?为什么?”
“医生和病人组队来停尸房散步,你觉得扮演失败率接受得了这么大的戏剧性吗?”
齐斯将两具女尸拖回铁床边,轻柔地平放在床上,用白布罩住,还不忘掖好被角。
孙德宽有样学样,也将自己手中那两具女尸复原。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脸色发苦:“程哥,不是我说,这些死人鬼记得该放哪里啊?”
齐斯:“我记得。”
孙德宽:……不愧是大佬。
接下来二十分钟,齐斯去将冷藏柜的门锁复原,孙德宽则在他的指使下,将地上的尸体一一拖向各自的铁床。
刚经历过“丧尸围城”,他的恐惧阈值被拉得很高,短时间内哪怕是和平日里害怕的尸体近距离接触,内心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气喘吁吁地忙活着,余光却看见齐斯抓起一具女尸的手腕,不知在干什么。
他又忙活了一会儿,再看向齐斯时,青年竟然又抓起了另一具女尸的手腕。
‘现在的小年轻都玩这么大的吗?’孙德宽腹诽着,一面兢兢业业干活,一面竖起耳朵留意身后的动静。
“吱呀”声不绝于耳,俨然是铁床被肆意地拖来拖去,玩起了排列组合。
孙德宽被整不会了:“不是我说,这铁床给动了,人家不是一眼就看出来有人来过了吗?”
“就是要让他们看出来。”齐斯做完了手中的事,心情不错,耐心地解释,“毕竟,我们永远无法做到百分之百还原,哪怕是我也不一定能留意到是否有人在隐蔽的地方留了头发、纸屑之类的记号。”
孙德宽眨巴了两下眼:“但原本他们还要仔细检查过才能看出来,现在一眼就知道了啊……”
齐斯侧身面向他,双目微微眯起,神秘兮兮地笑了:“你觉得如果有一只猫偷吃了一口菜,随后将整盘菜都倒翻在地,主人回家后还能不能知道它有没有吃过这盘菜呢?”
孙德宽似懂非懂:“所以要让他们知道有人来过,却不知道来的是我们;不仅来了,还发现了医院的秘密?但感觉也不太对啊……”
“嘻嘻……嘻嘻嘻……”孩童的笑声冷不丁地响起,夹杂着可感的恶意,“发现你们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