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宁采薇,朱寅就带着宁清尘去国子监有王家这个定时炸弹,加上红缨等人护送采薇离开了,家中武力空虚,他怎麽敢把宁清尘放在家里?
当然要带着小家伙一起上学了。
这样一来,就能一起受到兰察的保护。宁清尘跟着自己,他才能放心。
不然万一清尘出了事,他怎麽和采薇交代?
马车到了北城的国子监,兰察自在停在外面的马车中睡觉休息,朱寅就抱着宁采薇进入南雍。
看到朱寅带着一岁婴儿来上课,整个课堂都轰动了。
今日是会讲,坐堂助教换了黄助教。黄助教虽然和上学才几天的朱寅不熟,
却也知道这个新鲜出炉的神童。
「稚虎-—」黄助教瞪大眼睛,胡子都抖起来了,「你怎麽带了个女婴来?岂有此理啊。」
就是和朱寅已经很要好的几个同窗,如莫韶丶韩尚等人,也都不知道说什麽好,无法替朱寅说话了。
国子监是什麽地方?
那是国朝太学啊。稚虎你来上课,居然带着婴儿来,我等也很难为你说话啊。
「哈哈!」王瑞芳丶董释等一夥反对派,忍不住哄笑起来。
从来未有事,竟出国子监。
王瑞芳乾脆笑道:「稚虎师弟,这女婴是你何人?难道,也是我南雍的学生?这么小的学生,那真就是神童了。」
董释立刻附和着笑道:「稚虎,你带着她,莫不是要喂奶麽?果然神童,行事不拘形迹啊。」
还有一个跟屁虫更是厉声道:
「朱寅!这是什麽地方!你带个婴儿来课堂,怕是失心疯了!还将太学重地放在眼里吗?真是岂有此理!」
宁清尘早就被朱寅叮嘱过,她闻言也不哎声,只是低着小脑袋,一副呆萌的样子。
她也不生气。这些虫,算个毛线啊。
自有小老虎会对付他们,她只负责看戏。
莫韶怒道:「你们说话未免太有辱斯文了吧!焉知稚虎师弟没有苦衷?」
韩尚也怒道:「岂不闻,伤人之语,有剑戟之痛。不问青红皂白就恶言相向,这是君子涵养麽?圣人的仁怒之道,尔等都抛之脑后了吧?」
朱寅将宁清尘放在桌案上,理都不理王瑞芳等人,只是对黄助教行礼作揖,
肃然说道:
「黄师,学生一岁失恃,两岁失恬,孤哀凄绝,莹莹子立。幸蒙岳父不弃指腹姻盟,待如亲子,教育多年,乃有今日。」
「古人言,有生无养断指可报,有生有养断头可报,无生有养无以为报。岳父之恩,学生无以为报。」
「只是天不假年,岳父今春亦撒手西去。风木之哀,诚可痛也。」
朱寅说到这里,指着宁清尘,「她虽非吾妹,却是岳父幼女,学生未婚之妻妹也。她无父无母,仅有一长姐,如今也不在此处。
「学生虽不敢荒废学业,藐视课堂,可终究放心不下,不敢轻托他人。然如今学生和她可谓相依为命,情难两全,只能带着她上课。
一「学生听说,古人为了忠义孝悌,不会拘泥成见,但问心无愧而已也。学生心慕古之君子,不敢囿于舆论,而废本心。」
黄助教本来心中不满,本待训斥一番,勒令将婴儿送出课堂,此时听到朱寅一番话,不禁动容道:
「稚虎虽幼,可谓至诚君子也!仅孝义二字,就当得起南雍神童。老夫却是错怪你了,惭愧。」
「古有江革背老母飘泊江湖,今有朱寅携妻妹就学南雍。以十岁之稚子,养育一岁之婴儿,委实不易。」
「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你教养岳父幼女,老夫若再责难于你,肺腑焉在?」
「此事老夫就不追究了,只要她不吵不闹,且由她罢,允她留在课堂就是。」
王瑞芳到底才十三岁,自尊心极强,听到「南雍神童」四字,不禁暗自咬牙,心中气闷无比。
之前,他才是南雍神童!
可是朱寅比自己更小,才来几天就抢了自己神童的风头。
黄助教还说朱稚虎是什麽至诚君子,当真迁腐可笑丶老迈昏啊。
朱稚虎分明是刻意为之,以此不经之举,哗众取宠,邀买孝义之誉,活名钓誉而已!
这小小女婴,只不过是朱稚虎标榜忠义仁孝的棋子而已。
朱稚虎年仅十岁,就如此机关算尽丶厚颜无耻,真是不当人子。
短棺材的狗戳!
董释等人见朱寅不但能逃避责备,还得到黄助教的夸赞,十分郁闷。
课堂乃传道授业之道场,肃穆庄严,朱寅居然带着一个女婴来上课,犹如儿戏,却还得到彩头!
焉有是理啊。
朱寅神色感念的对黄助教说道:
「谢黄师!学生听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学生正是知道南雍多是黄师这等雅量高致的君子,才敢带着妻妹就学啊。」
言下之意是,王瑞芳等人是小人,绵里藏针的骂人。
黄助教微笑点头:「你这是欺之以方,皮里阳秋。你这南雍神童,又要多一段佳话了。」
虽如此说,可他却越发喜爱朱寅了。
李助教说的没错,此子真如荆山之玉啊,
王瑞芳再也忍不住的叉手说道:「黄师,毕竟是南雍道场,课堂重地,朱寅携女婴上课,实在是—-实在是—」
黄助教眉毛一皱,「实在什麽?」
王瑞芳伴装恭敬的说道:「实在是哗众取宠,有辱斯文,暗藏奸伪,故作惊人之举,其心不可问也。」
说完这句话,王瑞芳就有点后悔。
不是心生惭愧,而是觉得这话应该让董释来说,自己不宜亲自出头,有失身份。
可是既然亲自下场打擂台,他也不能退缩,只能端着架子,摆出高姿态,首先扣一顶帽子再说。
黄助教摇头:「十岁小儿,何得以此定真伪?莫要动辄三字狱。同窗学友,
自当和而不同,尊贤容众,君子不失口于人,以言人不善为戒,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啊。你可懂了?」
他不太喜欢王瑞芳,仗着家世出身,小小年纪就清高自许,目无馀子,甚至不把师长放在眼里。
王生也是早慧之才,之前在南雍确有神童之名。但只有一半是真,另一半是趋炎附势者吹捧出来的。
如今来了一个真正的神童朱寅,王生被夺了风头,自然怀恨在心。
心胸如此狭隘嫉妒,那就是落了下乘了。
作为老师,他当然要敲打一番,耳提面命的给王生提个醒,但愿王生能反躬自省,提升心性。
如此,也是打磨之意。
谁知王瑞芳听了黄助教的话,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更是心生性逆,不禁亢声说道:
「黄师,学生愚钝,不知黄师教诲。学生想不明白,这课堂上还能带着女婴来上课。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难道咱们南雍是茶坊酒肆,任谁出入麽?」
「学生不敢三字狱,可朱寅此举,说轻了是蔑视学堂,说重了就是丧心病狂!学生斗胆,敢问吾师,此事若是传出去,世人该如何看我南雍?」
黄助教没有想到,王生居然不顾自己一片苦心,将自己的教导当成驴肝肺,
公然犯上质疑,蔑视师道尊严!
他正要发怒,朱寅就抢先说话了。
「王师兄。」朱寅冷笑道,「国朝二百馀年,有哪一条规定,学生禁带子女就学?」
王瑞冷哼一声,「的确没有。可你以为如此狡辩,就能敷衍过关吗?国法还没有禁止在课堂上出恭呢,难道就可以麽?荒谬。」
「你这是-曲道以媚时,诡行以名!」
朱寅板着小脸,「古人云,君子扬人之善,小人扬人之恶。」
「荀子也说,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我走得正行得端,何惧小人之言呢。」
「我带妻妹来上课,实在是她无人照顾,我放心不下,不得已而为之。你信与不信,我心不萦丝毫。所谓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吾心若何,自有公论。」
「所谓君子达于上。你若是不服气,可以去告状,替我扬扬名。」
「若南雍不许我带岳父幼女上课,我只能忍痛离开国子监,回家照顾她了。」
「我做人处事,向来山岳定,从不丝毫争。王师兄这麽爱争,这神童之名就还给你。」
「送你一句话,辱人者,自辱也。」
「你-—」王瑞芳气结,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好一张伶牙俐齿!」
「好了!」黄助教怒道,「都不要说了!上课!」
王瑞芳脸色阴沉,却不敢公然和助教翻脸,只能忿忿不已的坐下,还不忘狠狠瞪了朱寅一眼。
明年就是秋闱了。本公子肯定能得到乡试资格。朱寅,等本公子中举,再和你这个短棺材的狗戳理论。
到时看看,谁才是神童。
朱寅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坐下,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可是心中,也有点郁闷。
他实在不想和王瑞芳这种争强好胜的小公鸡纠缠,没意思。
小儿科。
可是,他不想斗,奈何王瑞芳很来劲。
宁清尘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咯咯笑了。
这狗头姐夫,还真是厉害鸭。打起嘴仗来也不含糊,挤兑的对方脸红脖子粗。
还是为了我。
「别笑。」朱寅低声说道,「上课呢,严肃点。」
宁清尘就在旁边,看着狗头姐夫写字,这才发现,原来狗头姐夫的字写的这麽好看。
半天课上下来,宁清尘也听的饶有兴趣,了解了很多国学知识。
她还发现,狗头姐夫不但受到老师喜欢,也受到很多同学的欢迎。
这才几天啊,他就有一群好友了。
下午放学后,朱寅请几个要好的同窗去酒楼吃饭。
莫韶等人欣然同意。
几人到了酒楼,点了一桌子酒菜。莫韶见到朱寅大方,笑道:
「稚虎,你这是故意让我等今日打牙祭啊,小小年纪,慈悲心肠。」
年仅十八的何必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稚虎师弟,你是富贵人家,我们都是穷书生,今天我们要吃大户了,惭愧啊。」
年过三旬的韩尚道:「哈哈,唐伯虎说:人家不必论富贵,唯有读书声最佳。」
「君子同道为朋,小人同利为友。何师兄,稚虎舍得,你有什麽不好意思?
了朱寅小大人似的拱拱手:「都说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酒肉不分家。」
「读书是苦差事,国子监的饭菜,又实在喜人。要是不经常来酒楼聚聚,我还真受不了。」
「不过,小弟才十岁,不胜酒力,你们随意喝。这秋露白,正合适这个季节喝。」
朱寅一边说,一边喂宁清尘吃蒸鸡蛋。
她已经快满一岁了,虽然还是吃奶为主,但已经能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了。
莫韶等四人都是潦倒之士,家境都不好,很久没有吃到这麽丰盛的酒菜了,
当下也不客气,纷纷开怀痛饮。
朱寅当然不是滥好人,他结交这四人,当然是仔细观察后筛选出来的人才。
能力和人品都比较靠谱。值得他结交。
几杯酒之后,有了一点酒意,四人中最年轻的何必忽然看着莫韶关心的说道「莫师兄,你喜欢算学,却终究不是正业啊。」
「见兔顾犬未晚,亡羊补牢未迟。莫师兄,你年才三十,若是能浪子回头,
奋发图强,专心科举,也还来得及。好不容易进入南雍,怎能不务正业,自抛自弃呢?」
莫韶停下酒杯,正色道: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何师弟,君子忧道不忧穷。宁知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为兄为数道而孜孜以求,科举之心早就淡了。」
「唯所憾者,愧对妻子而已。让他们母子吃糠咽菜,粗茶淡饭,吾之过也。」
说到这里,神色有点黯然。
年近五旬的商阳忽然大笑。
「哈哈!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我五岁读书,弱冠弃笔投戎,随徐文长入襄懋公帐下,参赞抗倭,戎马侄,不负男儿之身。」
「可是造化弄人,胡襄懋公罢官夺职,含冤自尽。我终究报国无门。而立之年重拾书卷,再习八股,江湖夜雨十年灯,忽半百之年,可悲可叹,可悲可叹!」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潜然泪下,滴落酒杯。
朱寅见他如此伤感,不禁为之动容。
韩尚也叹息一声,「少年时,我也曾轻裘肥马,长剑高冠,扬眉吐诺。也曾走马章台,粪土功名,脾睨权门。自以为『镜死不改光,兰死不改香』。」
「可笑如今年过三旬,四面碰壁,蹉跎半生终至一事无成。到头来,还是违心投身科场。」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考科举又能如何?自古华山一条道啊,别无他途,别无他途!」
「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十年寒窗又何其艰难?怕是皓首穷经,也无中举之日了。」
酒入愁肠,他已有三分醉意,苦笑道:「这酒太烈了。,这酒太烈了啊。」
莫韶叹息道:「你怕是醉了,酒不解愁,莫要贪杯才是。」
朱寅环顾几人,铿然说道:「诸位师兄莫愁前途无知己,总有天下识君时。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沧海横流,方见英雄本色。』
「苏子云,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士之才,亦有坚韧不拔之志也。守得云开见月明,几位师兄志虑忠纯,何患不会时来运转?」
「大丈夫岂能郁郁乎久居人下?若教他年一逞青云之志,才不负平生所学。」
「稚虎说的好!」韩尚拍案,「你年纪虽小,这番心性,这番志向,却可为我等楷模也。」
莫韶也大笑,「哈哈哈!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我等这是周而不比呢,还是比而不周?」
何必抚掌,「自然是周而不比。」
朱寅问商阳道:「商师兄,你方才所言,三十年前曾随徐文长入胡宗宪帐下,那肯定和徐文长很熟了?」
商阳笑道:「徐文长实乃一代清绝不羁丶聪明绝顶之奇男子!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却潦倒至此,不为朝廷所用,不为当权所容,至今未能中举,可悲!可叹!可笑!」
宁清尘坐在朱寅身边,呆呆萌萌的看着小老虎四个落拓的同窗,不禁心生同情。
这些科场失意的读书人,真是苦大仇深鸭。
也好。这样就更容易被狗头姐夫拉拢了。
将来他们跟着狗头姐夫,多半就能时来运转了,可能比中举还强。
商阳看到宁清尘可爱的模样,不禁笑道:
「清尘,你也听不懂我们说话,却像是听懂了似的。难道你才一岁,就是解颐花麽?」
朱寅呵呵笑道:「昼明兄,我这妻妹很是聪明,说不定真能听懂,也未可知啊。若是听懂,或许在心中点评你们呢。」
「哈哈!」商阳心中的积郁一散而空,「稚虎真会说笑,清尘才一岁,即便绝顶聪明,又岂能听懂我们的话?」
几人闻言,一起笑了。
几人酒酣耳热,正谈论间,忽然听到隔壁有人谈论道:
「圣旨不久前到的都察院,说是海青天要高升了!」
「真的麽?」
「废话,这麽大的事情,我能开玩笑麽?说是要调进京师,做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最迟后天,海青天就要离开南京了!」
PS:今天就到这了,太忙。蟹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