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凉如水,月色若清风。
朱寅忽然拍着朱红栏杆浅唱:「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偏我-—-呵呵。」
宁采薇偷偷白了他一眼,面对明月,一脸皎洁。
「我欲将心向明月,唯愿明月照我心。」
女郎轻轻说道。
秋风吹起她的衣襟,跃如仙,好像要乘风归去,直去那明月广寒宫。
「来到古代,快一年了。真是人生如寄。」
「小老虎,你看这星空,像不像一个发光的沙漠?」
融融月光下,她犹如一只美丽的精灵,带着梦一般的迷离。
朱寅凭栏望月,「星空如沙漠,明月如孤灯。的确像个发光的沙漠。」
宁采薇叹息一声,「迷失沙漠,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可有时想想,后世未必就好。」
朱寅侧头看着她完美无瑕的小脸,「不好?你是宁氏财团的继承人,身家亿万,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为何不好?」
宁采薇摇头,语气清稚而悲凉,「我是宁氏的主人,也是宁氏的囚徒。我沐浴着宁氏的荣光,也背负着宁氏的兴衰。」
「除了清尘,整个宁氏家族,没有人关心我需要什麽,想怎麽活着。就是悉心教导我的爷爷,对我寄予厚望,授我宁氏大权,也只是关心我能为宁氏做什麽。」
「我出生豪门,可我又很穷,很卑微。普通人天生就有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是奢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奴隶,那麽多双眼睛盯着我,让我感到室息。」
「越是有钱,就越知道贫富分化多麽悬殊,越难以想像底层的痛苦,越怀疑资本增值的意义。」
「我问爷爷,这麽钱究竟有什麽意义?十辈子也挥霍不完,只是一堆冰冷的数字。可是底层却有那麽多人艰难求活。宁家这样的财阀,存在的意义究竟何在?」
宁采薇说到这里,似乎自己也陷入了思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
「我没有找到我的答案。其实答案本来就在,那就是人性的贪婪,资本的贪婪。可是我又无力做一个资本的叛逆者。」
「我只能不顾反对,每年增加慈善资金。」
「可是回到古代,从无到有的积累,我忽然懂了。我找到了我的答案。」
她转过头,璀璨生辉的眸子看着朱寅,「资本如果用来推动明朝社会进步,
挽救华夏文明,避免后世几百年的历史悲剧,就是它的意义了。」
朱寅一证,看着宁采薇亮晶晶的眸子,那里面有火焰在燃烧。
那是熊熊的野心之火。
这个女人,她想在这个世界,大干一场!
她认真的。
本来,看她情绪有点低落,还想安慰安慰她,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谁知根本不需要,人家的道心通达的很。
朱寅忽然又问道:「你不是说,前三年只做糖果生意吗?为何还要收购填玉阁?填玉阁是珠宝业啊。这不是一心二用?」
宁采薇摇头:「小老虎啊。怎麽一涉及到商业,就变笨了呢?」
「行业布局,是要有项目预备周期的。提前预备,三年后就能直接上马,时间成本和机会沉没成本就有效控制了。」
「前三年,我会只做糖果,积累资金丶人脉丶人力资源。与此同时,我会有三个预备项目。」
「预备项目不需占据多少资金,也不需要启动。而是一直处于预备阶段。」
「几年之后,时机成熟,项目可行,就能立刻启动,直接上马。」
「如果项目不可行,就被砍掉了,撤销。」
「这麽做,是以最小的资金丶人力丶时间成本,保持跨行业经营和资源整合的商业战略势能。」
「就像一支箭。我不发射,但随时可以射出。』
「否则,等三年后再开始准备,就没有了商业战略势能。一步慢,步步慢。」
「商场如战场,正奇虚实,后劲后手,主案预案—-都要通盘筹划。0K?」
「就算只攻一个行业,只有一路兵马,也是一盘棋,不是一条线。商业思维具体来说—」
「懂了懂了—」朱寅赶紧捂起耳朵,「姐你别念经了,我知道了,头疼。」
他不是听不懂,他是不感兴趣。
宁采薇正要给朱寅上一堂商业课,谁知小老虎居然不听!
她张张嘴,一肚子学问无处宣泄,只能硬生生打住话题。
小姑娘藏在袖中的两只小粉拳,不由慢慢握紧。
她轻咬朱唇,眼晴微眯的凝视朱寅,暗道:小老虎,你是皮痒了吗?
朱寅看着似笑非笑的宁采薇,不由摸摸脸,「怎麽了,这麽看着我?生气了?」
宁采薇嫣然一笑,露出嘴边的一对梨涡,轻摇首道,
「哪会生气啊,有吗?我在想,你下个月就是国子监学生了。你这么小只,
在国子监会不会受欺负啊。比如校园凌霸,以大欺小。」
朱寅道:「进了国子监,我就去找周博士。有他的关照,谁能欺负我?每天申时三刻放学,兰察就在国子监门口接我,护着我回家。」
「每天卯时六刻上学,兰察就送我到国子监门口。有兰察接送,有人就是校外欺负我,那也做不到。」
「谁要是皮痒敢欺负我,等他放学了,就让兰察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把脸打成猪头,回去找不到妈。」
「就算有权贵欺负了我,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可我有仇必报,飞将军诛霸陵尉的事情,早晚而已。」
宁采薇嘻嘻一笑,破天荒的用关中方言道:「也是哈。你这小嘎儿,鬼头蛤眼的忒蝎虎,额竟是白担心哩。」
她忽然指着明月,「小老虎,你不是会写诗麽?今夜十五,给我写诗一首,
专门送给我。」
这既是对之前朱寅不听她念经的惩罚,也是想要朱寅为她写首诗。
她说完这些,又不放心的说道:「必须原创,不能拿古人的诗敷衍我。姐读书很多,不要骗我。」
朱寅想了想,在凭栏前轻轻步。
宁采薇呵呵一笑,抱着胳膊,数道:「一步,二步—」
朱寅到七步时,既开口吟道:
圆月知卿意,今夜照何人。
相思若菸草,一夕白发青。
脉脉上朱楼,亭亭立空庭。
何必十日饮,唯有今宵明。
盈盈解颐花,幽幽玲珑心。
到底与众殊,冰雪定盘星。
宁采薇听完,有点没心没肺的说道:「好诗好诗,听不太懂,挺押韵的,知道是夸我。」
朱寅:
搞了半天,我是对牛弹琴了?只听出我是在夸你,你听出我诗中的匠心和诗意吗?
宁采薇却是高兴了,她说完打个哈欠,「姐困了,觉觉吧。」
「唉,万历十五年的中秋,就这麽过了啊。」
第二天大早,朱寅就准备刺探填玉阁的情报了。
朱寅自信,最多七八天,他就有办法搞到填玉阁的机密情报。
只是他年纪太小,有些事情无法亲自去做。
需要一个代理人。
康熙兄弟虽然机灵,可年纪也小了,不行。
兰察丶梅赫丶尼满是女真人,汉话都说不利索,也不行。
红缨是女子,也不行。
二十一个新买的学员,年纪都偏小,也没有培训过。
思来想去,只能四个水手中挑选一个了。
这四个岱山岛的兄弟,不但擅长操帆行船,为人也忠谨可靠,是四个很好的帮手。
戚继光和丁离阳精心挑选出四人,肯定没有错。
张柱丶周德嗣丶李佳懿丶刘山阿--朱寅思索着四个人,终于锁定了李佳壹懿。
四人之中,李佳懿个人武力最弱,像个白面书生,但他却是四人中最机敏丶
最有主意的一个人。
朱寅找来李佳懿,仔细吩咐了一番,面授机宜之后,又让宁采薇给他拿了十两银子,就让他进城了。
宁采薇不放心的问道:「李佳懿能完成任务吗?」
朱寅点头道:「李佳懿是个很有心眼的人,他是读过书的。几种方法我都教给他了,他只要照着执行,总有一种法子能搞到情报,最多七天。」
两人正在前院说话,忽然院外传来清脆铁片的敲击声音,接着一个声音道:
「磨镜子嘞!磨镜子嘞!」
宁采薇眼睛一亮,「磨镜子的!」
赶紧吩咐靳云娘道:「云娘,把家里的镜子都找出来磨一磨!」
一边说,一边出了院门,招手道:「师傅!这边!」
那磨镜匠人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来岁,可是目中却已经带着一股沧桑。
磨镜匠人手中拿着两块铁片打着响,这叫「惊闺」。闺中妇人听到惊闺铁的声音,就知道磨镜匠人到了。
时下正有一首诗流行,说的就是磨镜匠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宝镜绰约映春风。难见庐山真面目,拨雾还赖老磨工。」
这磨镜匠人,可是闺中之友啊。爱照镜子的女子,根本离不了。
镜子昏了,舍不得花钱磨怎麽办?那就只能借镜子照了。
一般是关系很好的闺蜜,才能借镜子照。
宁采薇这种人,当然不会舍不得花钱磨镜子,更不会借谁的镜子照。
但见那磨镜匠人,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脚下是草鞋,肩上挑着一副担子。
宁采薇和朱寅,还是第一次在青桥里这种富裕乡村,见到打扮这麽寒酸的八之前村里的任何人家,哪怕是佃农,似乎也没有穿的这麽破。
那青年在院门口放下担子,拿起一个小马扎,笑呵呵的问道:「小娘子,可是镜子昏了?」
他的相貌很是周正,甚至可说是英俊,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穷困潦倒的落拓之气。
宁采薇很客气的说道,「倒也不是镜子昏了,是买的新镜子,还没有磨过。」
那青年行个礼,然后坐在小马扎上,一边翻找担子里的磨镜工具,一边神色卑微的笑道:
「好教小娘子知晓,新镜子干,不太好磨,花费的工夫和成本多一倍不止。
磨老镜子只要每寸半文钱,新镜子麽-却是要每寸一文。」
他的笑容很是志志,很怕宁采薇嫌贵,不磨了。
但是,租住周家别院的人,肯定是有钱的吧?不然,这麽大的院子,哪里租得起?
「我家都是新镜子,那就每寸一文吧。」宁采薇没有嫌贵的意思,她对底层穷人从来不计较。
年轻的磨镜匠人,顿时露出感激之色,拱手道:「那就谢小娘子赏饭了。」
这是江湖匠人的规矩,只要接了活,就要感谢顾客赏饭吃。
「师傅客气了。」宁采薇道,「你出力,我出钱,公平买卖,不敢说赏饭吃。」
磨镜匠人闻言,笑容很是复杂,「小娘子虽然年幼,却是个厚道人,菩萨心肠。」
很快,几面新铜镜子就全部取出来了。
四面五寸的小铜鉴,还有一面十寸的大铜镜!
磨镜匠人眼见能磨三十寸,能收三十文钱,除掉材料耗费,能赚二十文,不禁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取出毛毡丶碳粉丶磨镜药(锡粉)丶水银丶白矾丶银母砂等七八种东西,
一一摆好。
又取出一个小木桶,里面是清水。
朱寅看着他的工具,不禁想起一句古语:「镜本明,被尘垢污之,用摩擦之工,其明始见。」
实际上,磨镜子是技术活,看似简单,其实不易。
而且,还需要用到水银丶玄锡这种价格不菲的材料。
唐朝之前,磨镜可是高大上的职业。现在嘛,纯粹就是苦哈哈的匠人了。
宁采薇怕他欺负自己年幼,有心糊弄,提醒道:「师傅不用急,慢慢磨,磨的越亮越好。」
磨镜客说道:「小娘子丶小公子放心,小人磨镜五年了,活乾的细致。这青桥四大里,谁都知道我方鉴的镜子磨得的好。」
「小人也是青桥里人,不会糊弄小娘子。」
朱寅闻言心中一动,「先生姓方,又是本村人,那和世庙方皇后的家族,可有渊源?」
磨镜匠人手中的动作一停,神色悲凉,「世庙方皇后---正是方某姑婆大人。
先父乃是方皇后侄儿。」
「唉,惭愧,惭愧啊。」
什麽?朱寅和宁采薇不用相视一眼。
方皇后的侄孙,沦落到这等地步了?
方皇后才死了四十年啊。
朱寅拱手道:「原来先生还是大明贵戚,倒是轻慢了。」
方鉴惭愧无比。我哪里是什麽大明贵戚?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隆庆登基之后,方家就倒了血霉。
如今,偌大的方家死的死,散的散,家业被霸占,已经连寒门小户都不如。
方鉴转移话题道:「小娘子,小公子,方某今日在一家大乡绅家,听到有人说两位坏话,挑唆对付两位。」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在王家听到的事情,向两个孩子提个醒。
朱寅立刻知道是谁了。
一定是之前被收拾过的那群青皮流氓!
果然,他们为了报复,就在豪门大户那里搬弄是非了。
「谢先生提醒。」朱寅对方鉴的印象好了很多。
方鉴低声说道:「小人磨镜的时候,偶然听到他们说起一个名字,绿头陀。」
宁采薇皱眉问道:「是什麽人?」
方鉴道:「听说是个山贼水匪。」
朱寅忽然说道:「先生,我想和你谈个合作,先生可有意愿一听?」
PS:今天出去了,只能这麽多啦。大家节日快乐,全家团圆美满!蟹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