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狗蛋是陕西府谷县人,家住长城下,隔着长城就是蒙古人的草原。
多年前,鞑子侵入长城,抢掠人口,他爹被蒙古人掳走,在草原上当了蒙古贵人的鹰奴。
他爹在这方面也有些天分,在蒙古当鹰奴十几年,精通熬鹰驯鸽和蒙古口技,后来好不容易逃回府谷县老家。
逃回来之后娶妻生子,从小就教他这个儿子熬鹰驯鸽和蒙古口技。为的是一旦再被蒙古人掳走,也能在蒙古人那里日子好过一些。
去年,爹得罪了县吏,被诬为通虏之罪,全家下狱,以官奴发卖。
他被卖给了一个关中商人,被秦商带到南京,又被卖了。
狗蛋交代了这些事,又请罪一般说道:
「爹,之前小的说爹像额阿兄,是想让爹买下额,额撒谎哩——」
朱寅笑道:「额—-我知道你撒谎,就看你自己说不说。不要叫我爹,就叫主公。」
「是,主公。」狗蛋很是乖巧。
作为唯一不认字而被买下来的奴婢,狗蛋当然很机灵。
他那股机灵劲带着野性,或许生在边关,和其他孩子都不同。
朱寅道:「你没有大名,却总有姓吧?你姓什麽?」
狗蛋回答道:「回主公话,额姓慕容。」
慕容?宁采薇听到这个姓,神色顿时有点精彩,
这麽好听的一个复姓,居然叫狗蛋。慕容狗蛋——
朱寅也很无语。
他知道,古代陕北丶晋北姓慕容和呼延的汉人很多。狗蛋是陕北人,姓慕容并不奇怪。
可是慕容狗蛋这个名字,实在不知道让人说什麽好。
狗蛋道:「额要是改了名字,额爹额娘就再也找不到额了。额们一家被分开发卖,额也不知道额爹卖到了哪里。」
「额只知道,额爹叫慕容黑驴。」
朱寅摇摇头,「罢了,我本来还想给你改个好听的名字,可你既然怕改名后你爹再也找不到你,那就不改了。」
他哪里不知狗蛋的心思?
这家伙太有心眼了。好好培养,是个好苗子。
无论熬鹰驯鸽,都很有用。
鹰犬鹰犬,古代猎鹰的作用很大。捕猎丶护卫丶搜寻丶警戒丶侦查,作用很多。
猎鹰的智商也很高。
信鸽的作用就不用说了。
朱寅和宁采薇看着花大价钱买下的二十一个学员,心中都是满含期待,连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也不心疼了。
二十一个学员,十三男八女。八个小姑娘,都是少见没有裹脚。
否则,也不会被挑中。
识字的女孩子本就很少,八个女孩子恰好都没有裹脚,说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可其实是因为这八个女孩子,都有一个共同身份:教坊司的官奴,贱籍。
贱籍,男不许科举,女不许裹脚。
如今裹脚为贵,不裹为贱。裹脚与否,差不多快成良贱之分的标志了。
李寒秋等八个女孩子,都是教坊司同一批发卖淘汰的官奴,没有裹脚也就正常了。
缠足这种专业细致的功夫,没有长辈指导操作,这些小姑娘也缠不来。一旦沦为教坊司官奴,
哪有长辈关心她们?
没有长辈关心,也就无人让她们缠足」
是不是很讽刺?
教坊司的舞姬本是贱籍,又需要跳舞,缠足的就更少了。
如此一来,就让朱寅和宁采薇捡到八个没有裹脚的识字姑娘。
也算是运气。
八月白露降,槐叶次第黄。
转眼间已是白露,五日后便是中秋佳节了。
可是朱寅回到青桥里的第三日,岑氏商行的人终于来了。
送岑秀冰南归的人一来,岑秀冰便要辞行了。
大雁南飞,她也归心似箭。
「智虎阿弟,阿姐不能陪你们过中秋啦。」
岑秀冰准备先进南京城,城中住一晚,明日就回广西。
一个月的相处,让她和朱寅丶宁采薇的感情已经极好。
虽然很是舍不得布伯战神化身的小老虎弟弟,可她必须尽快回去了。
秋光迷离,金风细细。
朱寅与宁采薇置酒中庭,和丁红缨丶兰察等人为岑秀冰送行。
新买的八个教坊司的女孩子,也主动生涩的吹奏乐器,为酒宴助兴。
岑秀冰喝了两杯酒,就藉着乐曲,在庭前跳起僮家人的摆手舞。
她身姿轻盈,如同鸾凤翩飞舞,用僮语曼声唱道:
「白云离开青山,树叶飘落到天边,我的亲人啊,告别在秋天」」
「再香醇的米酒,也解不了离愁-我一步一回头,一岁一悲秋,夜夜请求布洛陀祖神,早日重逢唱到这里,性格刚强丶英姿讽爽的僮家少女,不禁眼睛湿润。
朱寅眼见这个被自己解救的僮家姐姐如此伤感,也心中不舍,语气关情的吟诵道:
空庭降白露,飞花落中流。
苍梧八千里,建邺下宁州。
南台一杯酒,归雁几声秋。
今朝人依旧,明日天涯游。
摆舞湿罗袖,僮歌唱离愁。
烟波自此去,思君上高楼。
就是兰察丶梅赫等不懂诗的女真人,听到小主人的吟诵,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
宁采薇也有些伤感。广西太远,这一别也不知能否再见,何时再见。
岑秀冰听到朱寅的送别诗,停下摆手舞,用汉家礼节敛一礼说道:
「智虎阿弟,谢谢你的送别诗。千万保重,我们就此别过了。」」
「采薇妹妹保重,就此别过了。」
朱寅用僮语说道:「秀冰姐姐一路保重,还请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啊。」
他指的是岑秀冰和安邦彦的婚事。
安邦彦将来可是发动奢安之乱
正宝民祸乱西南八年的叛贼安禄山第二头兵败之后,他本人也不得好死,被斩首戮尸。
没有奢安之乱,明末的历史就难说了。
朱寅当然不能让岑秀冰跳进火坑,嫁给这个野心家。
岑秀冰知道智虎阿弟对自己的关心,她眸子中正的青眼凝视朱寅,肃然说道:
「战神布伯的化身啊,亲人般的本命恩人智虎阿弟,我会像记住我的名字一样,记得你的忠告。」
「既然你说那人会给我带来凶兆,那麽阿姐就知道怎麽办了。「
她以手抚胸,「向布洛陀祖神起誓,我一定要再次见到与我共命丶持有我本命玉牌的智虎阿弟。」
她说的非常诚挚,满含真情,看的宁采薇都有点泛酸水了。
唉,朱寅这家伙,实在太讨女子喜欢。
女人缘真好好在她知道,岑秀冰和朱寅之间的关系,就是姐弟一样。岑秀冰是真喜欢朱寅,却像个姐姐。
否则的话,她的专案就很有风险了。
朱寅笑道:「还有两句话,阿姐记得吗?」
岑秀冰灿然一笑,「记得,第一不要喝生水,哪怕是山泉。因为肚子里会生虫子。」
「第二是不要去云南,那里兵荒马乱的很危险,缅兵动不动就攻入云南烧杀抢掠。」
朱寅叹息一声,小脸上满是不舍,「我没有话说了。」
岑秀冰泪目笑道:「下次我和秦良玉来南京,智虎阿弟肯定已经是风华少年了,阿姐估计也已嫁人啦。」
朱寅笑道:「祝阿姐嫁个好人家,给我找个英雄了得的姐夫。」
岑秀冰点点头,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走了。别送了。」
说完转身就走。
几个岑氏伴当立刻牵马跟上。
朱寅等人当然不会不送。众人一直送到青桥,将岑秀冰送过桥头。
岑秀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男童,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还是宋时清波的河水,挥手上马。
「驾!」僮家女郎一挥马鞭,纵马宾士。
秋风起。朱寅默默站在桥头,看着打马远去的岑秀冰。
岑秀冰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只见那个顶着角髻的小小身影,仍然静静站在桥头。
岑秀冰忍不住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滑落,撒入秋风。
「别看了。」宁采薇在朱寅背后笑道,「要不—-直接跟她去广西?」
朱寅回头,小脸一片淡然,「我叫她阿姐。」
「嘻嘻。」宁采薇语气微妙,「姐前妹后三分险。回去吧。」
「我们回去开个家庭会议,接下来很多事情,要安排下来了。」
两人回到家,进入内庭已经布置的焕然一新的楼阁,一起在卧房中坐下来。
这是个书房丶绣房一体的精舍,也是周家别院最精美的一栋小楼。
崭新的四书五经丶文房四宝,和屏风翠帘丶锦被绣帐相得益彰。
千工拔步床中是梳妆台,周围吊着玲珑纱灯,床后一架仕女图大屏风。
后面是两只崭新的马桶,马桶边的小几子上,有香炉丶草纸丶铜盆。
旁边又是一座崭新的铜漏,微不可闻的悄悄滴水。
后面又是一个盥洗室,旁边还有浴盆。
周围墙壁涂着蔷薇香泥,挂着几幅在城里买来装潢的便宜字画。
西边是书架丶博古架,摆满了新书和几件便宜的瓷器。
靠窗,就是一张宽大的书案,足够两个人宽绰的办公。
东边是几个雕花红木大衣柜。南边又是一架山水屏风,湘妃竹帘子。
再外面,才是值夜丫鬟睡的耳房,左右各一。
看这设计,只要主人夜里喊一声,值夜丫鬟就要进去伺候。
这套宽华丽的精舍,不但是三人的卧房,还是三人的办公室。
实际上,就算宁采薇名义上是童养媳,这麽住在一起也是礼教所不容。
毕竟两人都没有拜堂成亲,别说还带着一个小姨子了。
这是非礼。即便他们还是孩子。
可三人谁会在意这些?
绣帐大床上,吃饱了奶的宁清尘睡的正香。
算起来,她已经十个月大了。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站起来,突然说话。
宁采薇脱了绣花鞋,换了一双木履,露出霜足,坐在鼓凳上,看了看梳妆台上的铜镜,说道:
「这铜镜是新的,还没有好好磨一磨,昏的很。再有磨镜人打门边过,一定要送出去磨一磨。」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个线装帐本,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自制的鹅毛笔。
「小老虎,你猜猜看,咱们还有多少金银?」
宁采薇摆出一副财务会议的样子。
「啊?」朱寅有点懵逼,「多少?不记得了。」」
宁采薇摇摇头,「你啊,柴米油盐一概不问,真是甩手掌柜。」
「我们刚进南京时,是五千两出头,停船就花了一百五十两,入籍打点花了四百两丶租房三百六十两,大采购四百二十多两,买笔洗三百两,买学员一千二百六十两,还有住店丶雇车等城内开销朱寅脸都绿了,「就剩两千两?」
宁采薇点点头,「只剩下两千零二十两,再加几两碎银子。」
「我们就两千银子,却要养着三十六口人,五匹马,还要雇佣一个奶妈。」
「一年之内,加上第二年的房租,农税,丁税,我们要留下五百两作为日常开销和紧急备用金,这五百两要单独存放,另开帐簿,轻易不能挪用。」
「第二,下月,我们要拿八百两银子给庄县丞,给你纳捐进国子监读书。」
「这样的话,我能动用的投资本金,就只剩下七百两!」」
「哥哥啊,只剩七百两是我能用来投资的本金。」
「翡翠材料,暂时没用。」」
「就这笔帐,还是省着花算的,不然,只会更紧张。」
朱寅闻言,不禁有点沮丧。他虽然不关心钱,却没想到只剩这麽一点。
用来投资的活钱,只剩七百两?
宁采薇用鹅毛笔在墨中点了一下,在帐本上刷刷书写,神态极其认真。
「不对。」朱寅忽然说道,「我们还有赏格!海老爹答应我们的,涉案金额那麽大,一些耶稣会的洋人都被抓了。」
「这笔赏格,起码有三五千两银子!」
宁采薇抬起宜喜宜嗔的清丽小脸,星眸中满是期待,「真有赏格发下来?大概多久?姐等米下锅呢。」
「,」朱寅摸摸额头,「起码也要明年初,朝廷的赏格,首先要等到彻底结案,再走流程,
最少半年。」
缓不济急啊。宁采薇顿时有点失望。
看来本金的事情,还要另外想办法。七百两资本,对别人来说不算小生意,可对她来说太少了。
资金利用对她来说,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朱寅道:「钱的事先不说,一时半会也生不出来。先说培养学员的事情吧。」
「一共二十一个人,我们怎麽分?」
「我们是分开授课,还是一起授课?」
宁采薇早就胸有成竹,撩撩秀发笑道:
「先不分。我们先一起授课半年。半年之后,透过对他们的了解再进行分流。到时谁学情报,
谁学商务,就心中有数了。」
「另外,他们既是学生,也是奴婢。家务活也要干,做饭洗衣这些杂事,他们也要分工。「
你觉得呢?
朱寅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啊。和我想的一样。半年之后再分班。学情报的学情报,学经商的学经商。」
「蛇无头不行,过几天就把他们按照家务分组,每个组暂定一个组长。」
「这个学堂就叫家学堂。前半年不教专业课。先学历史丶地理丶数学丶体育等基础——」」
朱寅说到这里,忽然一个奶声奶气丶软萌软萌的声音说道:
「那我呢?我没有学生鸭。」
朱寅和宁采薇一回头,却见大床之上,宁清尘颤颤巍巍的站着,宝石般的眸子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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