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匆匆穿好衣服,直接来到大堂,从登记客房的柜台旁走过,对里面的堂倌儿说道:
「我的五匹马,要用最好的马料来喂!」
「快去办吧!我是庄赞府的子侄!你们仔细点!」
颐指气使的嚷嚷几句,就咚咚咚的上楼了。
他刚上楼不久。
一个头发湿漉漉的男子就从浴池出来,来到柜台,先是取出一小块碎银子,约莫五钱重,往堂倌儿前面一推。
「打听一个人,是个小客人,不到十岁…」
堂倌儿等他说了一遍,快速收了碎银子,笑道:
「客官是问对人了,他就是本县人氏,路引上看不出什麽。但和庄赞府有关系,说是庄赞府的子侄。」
「什麽?庄廷谏的子侄?」那人眉头一皱,「可他也不姓庄啊。」
堂倌儿收了他的五钱银子,当然要有心显摆,以示自己没有白拿钱,提醒道:
「正因为不姓庄,显而易见的漏洞,才说明是真的。他不姓庄,难道不能是庄老爷的外侄丶世侄?」
「客官不是南京人吧?」他的语气有点傲慢。
「在南京城,外地人可不能得罪了庄赞府啊。县官不如现管,南京城再大,也在两县治下。就是很多高官大璫,轻易也不会和江宁县过不去。」
县官不如现管!那人听到这句话,顿时有点气馁。
他家主人有钱有势,官面上是五品千户,商场上是豪商大贾。在南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光是护卫丶打手就养了一大群,很多都是打行丶武馆挖来的硬手。
可是那孩子若是和庄县丞有关系,他就不敢动了。
县官不如现管啊。得罪了江宁县丞,主人也吃不消。
可是,主人看中的童儿,向来都是不得手不痛快。
嗯,刚好认识江宁县的衙役,何不乾脆去打听打听?
反正县衙也不远。
这人当即出了客栈,直奔江宁县衙。
楼梯后面的朱寅听着两人的对话,小脸上清冷如冰。
狗日的,果然跟出来打听老子的底细。
老子要是没有靠山,是不是你们就敢直接强抢男童?
锦云坊的东主是吧?老子记住你们了。
朱寅慢慢走到楼上,看见楼台之上,正有几个客人在月下高谈阔论。
听口音,似乎是关中人。
其中一人说道:「…田公公和田夫人是表兄妹。夫人娘家宁家,和额家只隔了一个庄子,算同乡。」
另一人道:「如今,额们关中人官位最大的老爷,就是田公公了吧?」
又一人道:「那当然哩!田公公镇守南京,钦差关防啊。南京谁比他老人家权大?」
「你不是说,你和田老夫人是同乡麽?额们能不能沾沾光?」
「想屁哩!田老夫人的娘家,早年遭了强盗,宁家人死光了。她几十年没有回华阴了。」
朱寅听到宁这个姓,顿时心中一动。
姓宁的可是不多啊。
……
楼下。
没过多久,郑千户的伴当就一脸遗憾的从衙门回到客栈,刚好遇到洗完澡的郑千户。
「老爷,小的打听过了,那美貌童儿和庄廷谏有关系,他称庄廷谏为叔父。就在今日,庄廷谏还亲自送他出县衙,叮嘱他读书进学。还说,下次见了要考较他的功课。」
「什麽?」郑员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确实?」
「回老爷话,小的所言千真万确。那孩子和庄县丞,应该关系不浅。」
郑员外冷哼一声,「那就暂时算了,不要得罪庄县丞,以后再找机会,办法不是没有。走,去南院巷,好好吃几盘南院菜消消火!」
可惜啊。这童儿若非有官面上的关系,他有的是法子今晚就吃到嘴。
伴当赔笑道:「听说南院巷新到了几个小官儿,嫩的能掐出水来,比女孩子还俊俏,老爷要是去晚了…」
郑员外大笑,「短命的狗才!乌鸦嘴!走!」
一群人跟着他,前呼后拥的出门,上了一辆轿子。
…
朱寅回到房间,其他女子都已经洗完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宁采薇姐妹和黑虎。
朱寅觉得两道门闩不放心,又搬了凳子,顶住了房门。
他比宁采薇更需要安全啊。
「你干什麽?」宁采薇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喝着茶水,「这都不放心?出什麽事了?」
朱寅喝了一口水,坐在鼓凳上,语气淡然的说道:「今晚去浴池洗澡,被惦记了…」
「噗——」宁采薇忍不住一口喷出来,神色痛苦拍着心口。
呛到了。
「咯咯咯…」洗的香喷喷的宁清尘,开心无比在床上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朱寅静静看着婴儿,「很好笑麽?有意思?」
宁清尘笑点太低,无法管控自己的情绪,笑的更凶了。
废话,当然有意思鸭。
就你之前穿丝袜,还有今晚这事,姐能从小笑到老。
朱寅道:「你就笑个够吧,不要停。」
「咳咳。」宁采薇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绷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恶,太可恶了。」
「不过,就算我们没有庄廷谏这个靠山,也有兰察他们,他们又能怎麽样?」
朱寅摇头:「你以为这是什麽地方?这是江南,是南京,不是关外,不是岱山岛,这里官府说了算。」
「我们要是没有靠山,一旦双方打起来,就算我们打赢了又如何?」
「衙役和官兵赶来,直接站在他那边捉拿我们,我们是反抗还是配合?」
「反抗就是造反,格杀勿论。配合,一旦进了大牢…」
宁采薇也有点后怕,「幸亏你机灵,白天攀附到庄县丞,算是披了一张虎皮,略施小计就化解了危难。」
她越想越怕,小脸都发白了。
她忽然想到,朱寅注定是她的男人,是她宁采薇的禁脔啊。
不光女人不能碰,男人也不能碰!
否则,她不就亏大了?
朱寅放下茶杯,「不急。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我这人记仇。」
「怎麽报复回来?」宁采薇咬牙道,「这种人估计没有少祸害童男童女,死不足惜。」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既然派人去柜台打听你,估计就不会死心。」
「要不,找徐小白帮忙?他不是国公孙子麽?」
朱寅摇头,「徐小白肯定还在禁足中。他临走时说,最多禁足一年,这才多久?他现在指望不上。」
「暂时有庄县丞这棵大树够用了。要是治好海瑞,也是大靠山了。」
宁采薇道:「你不说他还要好几天才能回来麽?黄疸这种病倒是可以治,就怕还有其他基础病。」
朱寅想了想,「今晚的尴尬让我更有紧迫性了。我们是外来户,没有父母亲族,没有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没有功名官职,很容易被恶势力欺凌。」
「光靠兰察他们的武力远远不够。光有庄县丞这张虎皮也不够,我们要提前谋取更大丶更多的靠山。」
「海老爹是右都御史,可是南京的都御史没有什麽权柄,其实是退居二线,位高而权小,只有督查操江丶大审丶热审这种大而无当的权力。」
「在南京,甚至整个南直隶,谁的权势最大?说话最管用?」
「谁?」宁采薇问。
「南京守备厅内守备太监,兼南京司礼监,田义!」朱寅说道,「要是能搭上这位大璫的关系,我们就是南直隶顶级的关系户了。」
「到那时,你才能放手做生意,在商场上纵横捭阖,我们就能放心大胆的发家致富,经营势力了。」
宁采薇道:「他是大太监,巴结的人不知道多多少。我们要想让他当靠山很难。除非他也生病,我们治好他。」
朱寅笑道:「田义还能活很多年,身体没啥问题。不过,他的夫人…」
「他夫人有病?」宁采薇问道,觉得太监有夫人也是奇怪。
朱寅摇头,「他夫人没病,可是他夫人…姓宁!」
宁采薇明白了,神色有点古怪。
「姓宁的人的确不多,算是小姓。我们宁家的确也是西安人。但就凭这个姓,意义不大。」
朱寅道:「光靠一个姓,意义当然不大。可有的时候,却又很有用,就看你怎麽用。」
宁采薇已经猜到朱寅的法子了,说道:「此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需要慢慢铺垫。当务之急还是房子。」
「明天就要搬家了,我们要先购置一批东西。」
她递过来一张纸,还有一支鹅毛杆笔,「这是明天的采购单,你看看有什麽补充?」
朱寅打开一看,采购单上分门别类,写的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