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连接喀山与雅里恩的专列，仿佛联通着天堂与地狱。
从茵茵绿意逐渐没入赤地焦黄，大地层层龟裂，像是无数搁浅的鱼儿正在垂死挣扎。接下来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再细微的风都似藏着软针，带着辐射刺向裸露的皮肤
万涵陌看着沧海桑田的变化，身旁的神父各自咏唱起国教的圣歌。一个通体漆黑的大城压在他们眼前。
里雅恩城就连外观都是大不相同，从最高的上巢到地面的建筑都封在层层的厚重铅板里，这还挡不住无孔不入的辐射。
一眼望去就像一片数之不尽的棺材。
机械神甫一行人走出专列，四周都是密不透风，几盏高射灯常年不息，这才驱赶了无尽的黑暗。
车头位置早有一群人迎候，为首一个大胖子，像是一个白玉葫芦，皮肤好得实在有些过分。
“向您致敬，绍恩总督。”
万涵陌单手扶胸行礼，对方热情地扶住自己，眼神却不断地瞄向运货的车厢。
“客气了，实在太客气了。”
“万大师实在是见外了。”
按道理说，对方贵为一方总督，对万涵陌绝不应该这般热情。但机械神甫深知礼多人不怪的道理，专程从喀山巢都处买了1万吨粮食和1万吨的清水，亲自给里雅恩给送来了。
“大师舟车劳顿，是不是要先用膳？”
“不急不急。”
“我们刚在车里吃过了。”
“我们还是先聊……”
万涵陌连连摆手，“正事”两字还没说出口，不料对方马上顺坡下驴。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就先行卸货吧。”
只见他大手一挥，身旁的警卫已经冲上列车，将一袋袋粮食搬运下车了。
叶琪被侧目看着如狼似虎的一众护卫，心中不禁暗叹一口气，又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对会谈内容只字不提，倒是先把到手的便宜入库再说。
旁边的万涵陌也在皱眉，但想得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望着叉腰指挥的绍恩总督，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皮肤太过白皙，接触起来过于僵硬，在厚重的香水下，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是……脓水的味道？”
机械神甫反应过来了，这层白皙的皮肤像是一层瓷器，包裹着里面千疮百孔的恶瘤，无论如何凝艳的香水都掩盖不了体下的臭脓。
“这个巢都的辐射比想象得要重啊。”
“连总督的生命已经受到这等威胁。”
“普通民众只怕更加难熬了……”
正想着，绍恩总督已经搓着手就靠上来了。
“大师，我看你也不是很累，要么我们多担待一会，把今天的口粮发完，我们再一起用饭？”
看着如此低姿态的总督，机械神甫只能无奈地点头同意。
他的心思并不难猜，在康桥发起的压制时期，其余巢不可能对特蕾莎城做出实质承诺。
但是这份随礼又实在不舍得放手，收入粮库还不保险，对方之后若是翻脸不认人了，要来个打包带走，面子上双方都过意不去。
如果当着对方的面前分发下去，到时候他们也难以一个个回收过来。
总督的算盘珠子都要蹦到万涵陌脸上了，机械神甫也不好发作。在现世中这种情况也只能各自赔笑。
厚重的铁门向两旁慢慢展开，一条条等待救助的队伍展现在眼前，一袋袋的粮食很快消失在居民手里。
身上披着简单的麻衣，粗大的孔隙里还能看到隐约的粉色瘤体。她们一个个沉默着，麻木着接过固定的配额。
几万人的场地里很快换了一批又一批，井然有序得让人毛骨悚然。
万涵陌没有愚蠢地问出——为什么只有女人来领粮？
显然，适龄的男人都被投入银河里无尽的战场。
看着这样的场景，机械神甫仿佛看到一个巨大得让人窒息的畜牧场……养着8亿徒有人名的牲口！
唯一还能看见笑容的只剩下孩童，拖着堪比身高的瓶子正在奋力装水。
他们还不知道未来是何等残酷，等待着他们是做成毫无感情的机奴，还是战场上永不缺席的炮灰。
国教的牧师终于有些作用了，在每一个救济的队伍前，都会响起牧师虔诚的祷告。不少人还是会在麻木的面目中终于露出些许情感，然后真诚地拜谢神父的祝福。
有些孩童还在一脸懵懂地看着牧师，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发下一些简单制成的麦芽糖，然后就可以看见那些单纯到让人惊讶的幸福。
只是，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甜，真的好吗？
万涵陌如此悲哀地想到，眼前正有一名妇女走过。背着一颗难以言喻的肿瘤，像是乌龟在队伍里艰难前行。
她的年纪出乎意料的轻，步子却是难以承受的重。
机械神甫沉吟了一下，还是召唤出一瓶药剂，放在她的手上。
“加了抗辐宁的急救药剂。”
“希望可以帮到你。”
驼背少女一阵错愕，但还是紧紧地抓住药瓶。
然后这个时候，那个看着慈眉善目的总督忽然站在女人面前，四名护卫甚至把对方包围起来。
绍恩总督伸手取向药剂，女人眼神闪烁中带着抗拒，但在总督的逼视下，松开紧抓的手指。
万涵陌有些愤怒了，总督却已经将药剂塞回他的手里。
“大。师。您。客。气。了。”
一字一顿地说话，毫不避讳地盯着机械神甫的眼睛。却从未想过，其实他比万涵陌更加愤怒！
双方的剑拔弩张来得如此突兀，理念的冲突让两者毫不退让。
“我送人什么？难道要问过你？”
万涵陌冷冷说话，总督大人也在冷笑。
“你曾想过……”
“这女人到底护得住这个吗？”
“我不怀疑机械教的药剂功效，这里就没人知道？”
救济队伍不断向前，驼背的少女不知不觉淹没在队伍里面。需要救助的人群就在总督和万涵陌涌动，他们只是稍微显眼一些。
“只要她拿着这个药剂……今晚就要死在这里。”
“不要对你不懂的事情指手画脚。”
“不要对你不理解的事物随意插手。”
看着有些失措的机械神甫，总督瞪着眼睛说道。
“欢迎你来到里雅恩城。”
“欢迎你来到帝国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