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盛宴中,没有他的坐席。
——马尔萨斯,古泰拉,一个不知如何评价的经济学家
送走了四大护卫,老乔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王朝马汉有他们的不解,自己也有难言的疑惑。
难道我们就没有问题吗?
现在真的是唯一的答案?
这是老乔治不敢想,也不愿想的问题,但每到夜深人静,总要扪心自问。
乔治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愤怒地看着巢都的种种不公,但生活的压力总会将人压弯了,现实的蹉跎还是把他搓圆了。
时至今日,只能在梦里面回忆青春。
不知何时,再照镜子已经虚度半生。
直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来到身前,他告诉他,你们活错了,人应该有个人的样子。弯了半辈子的腰,终于有机会挺起来了。
但是现在,老乔治开始担心,开始害怕,他终究还是错的。
怀疑的种子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是在面对叹为观止的太空电梯?
还是沉浸灯红酒绿的贵族生活?
对了,或许最深的疑惑来自那一场不自量力的下午茶。
“人生,一般说来,是一件与未来状态无关的幸事……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除了那些在历史进步大潮中必不可少的罪恶之外,世上再无其他罪恶。”
一身华贵装扮的康桥总督,在人群中发出感叹。作为商社股东,总督大人一有时间就会过来发表一下自己政见。
商社理事拉着老乔治挤入了不属于他们的圈子。小小的会议室里,老乔治举着茶杯躲在角落,望着各大商会大佬,举着雪茄正在吞云吐雾。围绕中间的总督扶着小圆桌,目光炯炯地望向众人。
“而真正的罪恶来自于人。”
“准确来说,他们的出生就是原罪。”
老乔治赶紧低头喝茶,不让旁人看到他震惊的表情,但四周的商会大佬却泰然受之。
“这是新出的人口调查。”
“人口增长率又回到2的水平。”
总督将一张羊皮卷放在桌上,有些恼怒地捏了捏眉心。
“下巢人平均要生5个人,中巢每个家庭平均也养育了1.5个小孩。”
他点了一下手甲上的显示屏,投影出一个可视化的量化图。
“人口增长是几何倍的增速,从2到4,由4至8,再8到16一代一代层层累加下去。”
“但是我们的生产资源,却是算数级的增长,一块土地,一个机器,生产出来的物资却是1,2,3,4,5这样叠加。”
“200年后,除去自然死亡,人口与生活物资对比,将是28.6比1。”
(原文当中马尔萨斯的人资比例是513:1,马克思曾经批判过他的算数不精准的地方。此处采用了马克思的评判,加入了不准确数据的调整。最终结果为28.6:1。)
“1000年以后,这个比例将放大到一个灾难性的比例。”
老乔治有些嗤之以鼻,已经有商社大佬开始反驳。
“你没算科技的加成吧。”
“如果科技提升到一定的水平,足以弥补这样的差距。”
康桥总督笑了笑。
“科技确实可以弥补这里的差距,那同样意味着,一个人就可以顶替掉28个人的工作。”
“那么剩余的27个人又应该做什么呢?”
“如果民众跟不上科技的进展,科技的提升就会超越了社会的承受,造成的失业必将引起深层次的社会动荡。”
“据我所知,有些巢都就是被人利用了这一点……才导致了自身的覆灭。”
总督有意无意地飘向会议室的角落,老乔治只能讪讪地举杯回应。
“说到底,还是分配问题。”
一位大佬忧心忡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总督已经笑着回答。
“我们先不说商业上的利润,怎样分配给这27号人,为了社会稳定我们可以养着这帮闲人,但对那真正工作那一位,他应得的利润是不是削弱了?”
“那这个社会又哪来的公平可言?”
“关键是,上巢民众的生育率只有0.5不到。”
“在座的又有几个现在就有子嗣?”
说话的大佬怔住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爷爷那辈可能还想着多子多孙。”
“但我实在是太忙了。”
“忙到没空去想那些事了。”
“所以我们才是濒危物种啊。”
康桥总督一阵见血地指出。
“生育本身就是人生大事,培养一个超越我们的后代,不仅消耗时间,更需要运气。”
“我们还在累积阶段,这是必要的牺牲。”
“在座的都是行业翘楚,男性的生育年限要比女性更长,等到功成那日,自然有更多生育的选择。”
“但从生育频率来说,我们已经落后太多。”
“而少了我们拉动火车的车头,巢都这班列车注定步步挣扎,任其发展只会重回混乱的时代!”
说话的大佬怔住了,许久才摇着头说道。
“也不知道他们生这么多,有什么用!”
“但这也是社会的必然结果。”
康桥总督又一次反对了大佬的言论。
“无论是中巢人还是下巢人,生育率的上升都是必然的。”
“生存手段单一的他们,只能依靠更多的人员来帮补家用。”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缺乏生产优势的群体,只能降低生活标准,依靠人口红利来弥补集体的劣势。”
“由生物学的角度出发,寿命悠长且生存优越的物种,必定缺乏繁衍的欲望。但是那些生存紧迫的物种,才有迫切延续后代的本能。”
“殊不知……”
总督抬眼,悲天悯人地扫向众人。
“大自然的盛宴中,没有他们的坐席。”
“这27号人,这27号多余的人。”
“就是一切灾难的本源,这是历史大潮中的必经罪恶。”
“大自然会寻求平衡,不平衡也得平衡。”
“这27个人中……”
“要么变得阴险狡诈,通过坑蒙拐骗来维持生计。”(奸奇)
“要么就是放荡堕落,变成上层阶级的欲望玩物。”(色孽)
“他们是瘟疫的培养器皿。”(纳垢)
“他们是战争的动乱根源。”(恐虐)
“自然,会在他们之中产生混沌。”
“混沌又将反过来消灭多余的人口。”
“如果这些手段统统失败了,大饥荒就是自然最后的选择。”
“历史就是在这个怪圈中,不断循环。”
“物种就在这样的轮回里,生而覆灭。”
“但是……”
“破除这样规律的,正是我等的使命!”
一束光透过玻璃,正巧罩在总督头顶,这一刻他显得神圣无比。
“我们不能坐等人口增长超出自然的界限。然后再由混沌的筛选来恢复平衡。”
“我们应该积极抑制人口的增长。”
“而他们就理应信教。”
“在一定时间内或永久的不结婚,在独身期间严格遵守道德规范,将一切奉献帝皇。”(改编自马尔萨斯-人口原理-第二版)
“这要使得人口和生活资料保持相对适应。”
“假如一个家庭没有抚养子女的把握,而去结婚,那他们就是犯了罪。”
“对于那些已经过剩的人口,我们应该立即取消贫困人口的救济。”
“取而代之的将是下巢,中巢的救济院和习艺所,保证他们最基本的劳作。”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马上就引来反对的声音。
“这样恐怕会引起社会的动荡啊。”
“那就应该庆幸,我们手里掌握着最先进科技。”
“他们有枪时,那我们就该有炮。”
“他们有炮时,我们就该有泰坦助阵。”
“让一切宵小不得作祟。”
康桥总督站在社会的制高点,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为帝皇奉献的人,是没有资格生存下去的。不为巢都做出贡献的人,注定也一定要被自然淘汰。”
“不去抑制的巢都,将面临持续性的混乱与饥饿。”
“道德抑制的人口,才能走向真正的繁荣和昌盛。”
“我们的使命就是将巢都引向正确的方向!”
总督的话掷地有声,会议室中响起了经久不绝的掌声,只有一个人的心掉进冰窟。
说来也是搞笑,约翰牛演化出的人口理论,在本国之中遭受到最严厉的口诛笔伐。但其中的核心思想却贯穿了他们的历代作品,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作家,为人类的未来蒙上了极为阴暗的图景。
看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哪一句不是高高在上,甚至把不同阶级比作不同物种!
可惜他们没有孔子啊,不知道什么是把人当人。
人性是不能等同于动物性的。
十万年的蜕变,不是让你退化到丛林里继续绒毛饮血。
反倒是老子的天地不仁,好似与他们的物竞天择,大道同归。
殊不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里面根本不是把人与野狗平齐。
所谓的刍狗是祭祀用的草狗,不舍得用牛羊牲奠的百姓,将草编织成狗的形状,把他敬献神明。
祭祀之前,人们对刍狗敬奉有加。典礼过后,百姓将他弃若破履。
民众会去追捧那些对他们有利的事物,这是大道的规律。
其本质还是人!
即便真的学到这些,也难以将两者融会贯通。
只学道,学会了趋利避害,世间一切都是利益的结合,那根据大道规律,万物终将归墟。
只谈仁,看不清事物规律,缺乏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只会是自我陶醉,万事假大空谈。
老乔治不懂这些,所以他如坠冰窟。
一个问题始终掐着他的脖子,让他不能呼吸。
“我是不是多余的?”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老乔治不敢想,但又不得不碰。康桥总督的言论是成体系地压下来的,他只是个会读书写字的巢都技工,这套理论却已经在宇宙中,运行了几万年!
老乔治怎么还有挣扎的机会?
直到一个声音再次出现,那道红色的背影出现眼前。
“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