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辱啊!侮辱啊!陈驰,你说是不是!?”傍晚时分,结束训练的陈驰和高乐仁结伴离开学校。回家的路上,阿仁依然对倪主任的轻视感到耿耿于怀,不住地和陈驰抱怨道,“我怎么说也是校队的吧,居然就这么不拿我当回事,他不怕我弃赛吗?”
陈驰想了想,反问道:“你觉得他怕吗?”
“呃……”高乐仁被陈驰问住了。
陈驰又咧咧嘴,笑着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说这种小孩子话?连我都知道,人要是没本事,到了哪里都会让人欺负。你要是真那么生气,要么就想想办法,怎么让自己看起来有用一点,要么你就憋着,不要说话。”
“哇,那你照你这么说,我不是活该被欺负了?”高乐仁愤愤不平。
陈驰却很平静地回答:“废话啊,谁让你又想留下来,又派不上用场。你哪怕能稍微水平高点,能和别的学校的三号位打个有来有回,那也算你留在队里有作用。可现在教练和四眼田鸡都觉得你没用,你还非要留着不走,那四眼田鸡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啊?这不就是你自己上赶着,送上门让他欺负的吗?你要是有骨气点,可以退队嘛。”
“我操……”
高乐仁的性格还算是不错的,可毕竟只有六年级,十三四岁,被陈驰这么直白地一戳破,顿时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不由气道,“你还帮他说话?行行行!那你们玩吧,我明天不来了!”
陈驰淡淡一声:“哦。”
高乐仁不由得咬牙切齿。
连句再见都没有,就扭头在岔路口和陈驰分道扬镳。
陈驰也不以为意,反正他觉得自己没错。
就像自己家里再穷,他都从来没找住在隔壁的亲叔叔借过什么东西。有时候陈飞那个死小子,还经常拿点好东西,故意在他面前炫耀生活质量;而那时他不管怎么眼馋、嘴馋,都不会让王翠花为他花钱。不为别的,就因为陈学东和王翠花从他三四岁记事起,便每天不停地告诉他,要是没有他们,他和陈向东爷儿俩早就饿死了。
所以寄人篱下嘛,靠别人的施舍活着嘛,哪有那么多脾气可言。直到从去年开始,陈驰有足够的力气下地干活了,甚至能顶上大半个壮劳力用了,他的脾气才慢慢变差。
过去挨过的骂,那是生存要付出的代价。
可以后……
除非是自己还要靠别人生活。
不然谁敢再说他半个字不是,他就一定会拿大粪泼回去。
所以在陈驰看来,高乐仁就是脑子不清醒。
小屁孩,不知道过日子的难。
片刻后陈驰走回家,屋里一片漆黑,一路上也都黑漆漆的,似乎是又停了电。走进家门,王翠花已经把饭坐好,正坐在桌前,孤零零地一个人吃饭。旧旧的八仙桌上,点了根蜡烛。陈驰走上前,低头一看桌上的菜,马上就抱怨道:“肉呢?”
“中午不让你吃光了吗?”王翠花翻了个白眼。
陈驰立马大喊大叫:“放屁!我中午明明剩了几块,留着晚上吃的!”
“让你爸吃了!”王翠花喝了一声,“天天肉啊肉,你出钱啊?隔天吃一次就行了,谁家小孩像你这么贪吃的?”
“本来就是我搞来的钱!我要是不进校队,你上哪里去拿那两千块!”
“去你妈的!要不是我上门去要钱,这钱你能拿得来!”
“那也有我一半!”
“怎么不给一半了?每天买的肉,一斤肉你自己吃掉九两!有两口落在我嘴里吗?这肉是让狗吃了吗?你个狗生的!还跟我喊上了!我自己都没吃几口,每天还要给你做饭!还要给你洗衣服!还要伺候你那个一天到晚躺床上的爹!”
王翠花连续输出,把把王炸。
陈驰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被熄灭了。
“麻辣隔壁的,早知道去田里抓两只田鸡回来……”
陈驰嘴里不干不净,嘀嘀咕咕地走到厨房,给自己打了一大碗饭。然后坐下来,就着咸菜和虾皮,哪怕没什么好菜,也照样吃得狼吞虎咽。
王翠花放下筷子,看着低头猛扒饭的孙子,又说道:“每天读书,连个书包都不带回来。今天下午你们学校的老师来告状了,说你上课睡觉,你有没有睡觉?”
“没有!”
陈驰矢口否认,心里却已经默默给教数学的周老师贴上了一张江湖追杀令。
显然除了她,根本不会有别的人过来告状。
陈驰打定主意,等星期一上课,定要让这个骗学费的老女人尝尝大粪的厉害。学校的男厕旁有个露天粪坑,只要随便舀来一勺,就足够让她吱哇乱叫的。
对这些衣冠楚楚的人,陈驰太了解他们的德性了。
“说谎!”王翠花拿着筷子,狠狠抽了陈驰一下。
陈驰一点脸都不给,瞬间怒火中烧,吼道:“你打我干嘛?!”
“该打!读书不认真,就该打!”
王翠花也是个犟种,又接连三下,啪啪啪把筷子抽在陈驰手上。
陈驰把碗重重一放,怒瞪祖母。
王翠花却理直气壮,高声大喊:“你还跟我不服气?你爸、你小叔,他们小的时候读书,哪个不用功的?学校发的奖状,多得家里墙上都贴不下!
阿飞读书也从来没被学校老师告过状,就只有你,上学才一个星期,就被老师找上门几回了!我要不是听你们老师说,你要跟学校出去比赛,那个破法球,我才不让你打下去!”
陈驰吼道:“你不让我打,我非要打!不打球……不打球能有那两千块钱吗?我今天听人说了,只要球打得好,一天能挣好几百、好几千!”
“你想瞎了心啊!你是做什么杀头的买卖,一天能挣好几百、好几千啊?你二叔开工厂的,一天也挣不了好几千!天天跟我说亏本!”
“哈!他挣了钱能告诉你?他巴不得你一分钱都别找他要啊!”
“啊——!别说了!”王翠花也被陈驰戳中了死穴。
祖孙俩互相伤害半天,家里终于陷入了安静。
陈驰低下头,飞快地继续吃饭。
胃口丝毫不受心情的影响。
王翠花沉默了半天,终于拉着脸说道:“你要打那个球,我不管你,你现在翅膀硬了,也嫌我啰嗦,不让我管了。不过读书不能落下,我还想着你以后能多读点书,有机会就去你二叔家里帮帮忙。给你二叔工厂帮忙,挣得总比种田多。
再过几年,我也弄不动你爸了,你也总不能一辈子在你爸床头守着。我今天托人问了个能帮忙看老人的地方,一个月要收1600块。等你以后读完书出社会,我让你小叔一个月给你开1000块钱,再加上我们家租出去的田,村里发的钱,剩下的,我和你爷再想想办法,一个月1600,怎么也应该够了。你呢,反正在工厂里,吃饭也不用花钱,也有地方住……”
陈驰忽然打断:“那就是给我二叔,当牛做马一辈子呗?”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王翠花把脸又是一拉,“除了你二叔,你现在还想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活儿?再说了,你看你爸这样子,他还能有几年的活头啊?搞不好哪天还走我前头去了,等他一走,你不就轻松了啊?”
陈驰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他舔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粒米,舔舔嘴唇,由衷地随口期盼道:“要是真能死你前头,那就太好了。”
王翠花听得一言不发。
昏黄的烛光下,脸色和天色一样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