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我爷去哪儿了?”
“跟你小叔一起搬去县城了,死老头子,把你和你爸扔给我一个人,他早点死在外头最好!走了也好,就剩我们三个,吃完饭都能少洗几个碗。你爷爷整天咳咳咳、咳咳咳,睡在我枕头边,我人都要让他恶心死。搬走好,搬走好,晚上睡觉都安稳,听打呼噜跟拖拉机一样……”
陈驰抱着锅碗瓢盆从楼上下来。
王翠花吐槽吐得飞起。
洪水过后的家中,四处弥漫着米田共的芳香。
王翠花去村口修车的店里,借了条长长的管子,满屋子到处喷水。
家门口的晾衣绳上,挂着数不清的衣服和被单、床罩。还有一条厚厚的褥子,被晒在二楼的窗外,脏得没眼看,但是问题也不大,反正是给陈向东用的。
明媚的阳光下,陈驰和奶奶在漆黑的屋里从早上开始忙活,一直到下午太阳落山,也没全部收拾完。只是勉强把陈向东住的小屋收拾干净,又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按发大水前的样子复位。
王翠花随随便便在自己屋里弄了张能睡的床,就当是把住房问题解决了。
陈驰就更加随意。
本来他住的二楼就没什么东西,唯一的床,也是底下用稻草填满,上面铺一个不用的老门板就算了。这回稻草被雨水全部打湿后,陈驰把这些湿稻草拿出去暴晒了一下午,顺便把门板来回擦两遍,再铺上早上晒过的被单,整张床就立马变得像全新的一样。
就这样从早干到天黑,王翠花蒸了几个馒头,祖孙俩吃完便打算休息。
不过熄灯之前,家里又来了客人。
那两个被陈驰救了老牛的邻居,居然送了点感谢的礼物过来,倒是意外收获。
等把人送走,陈驰和王翠花面面相觑。
陈驰说道:“你看,还是有好人的吧?”
王翠花反口道:“那你还说要拿刀杀人全家?”
“我不是顺着你的意思说吗?”
“滚滚滚,去你妈的,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人伴着嘴,王翠花把前屋的灯一拉。
那盏用了好几年的白炽灯,在经历过暴雨的冲刷后居然没坏,也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
陈驰不禁有点黯然地想,要是自己的法杖也能这么坚挺就好了。
那个折断老子法杖的狗官,我踏马咒你断子绝孙……
摸着黑,磨着牙,陈驰回到楼上。
按时吃过药后,又拿出他严重残疾的法杖,抹黑颠起了球。
跟老王说好了的。
每天1000个球。
再难也不能停下。
这一夜,安然过去。
次日一早,七点不到,陈驰就自然醒了过来。
下了楼,王翠花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早饭。
陈驰走到陈向东屋里,掀开他的毯子看了眼,见他底下套着的塑料袋果然满满一袋子,就捏着鼻子给他清理了,然后又换上干净的塑料袋。
陈向东全程睡得死沉,也不知道配合。
陈驰忙完后满头大汗,王翠花的饭也弄好了。
“奶奶等下带你去学校,以后你就不能睡懒觉了,知道吧,每天天亮都要早点起来,好好读书,多认几个字。现在的人都有文化了,你再不认识字,将来连门都出不了。
你爸早晚人要没的,我和你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将来就剩你一个人,唉……也不知道哪个女的瞎了眼,肯嫁给你当老婆……”
王翠花这两天的话,似乎变得特别多。
她吃着稀饭,一边往陈驰碗里夹了片肉。
这是昨天邻居送来的。
两斤猪肉,王翠花怕放坏了,今天早上早早地就把肉给煮了。
然后又嘀嘀咕咕,说陈驰的二叔不仗义。
好歹把冰箱留下嘛!
“我跟着你爷爷,这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生了你爸和你二叔,本来还以为老了能好过点,没想到又摊上你爸这个样。你啊,将来能自己顾好自己,我就死了也心安了……”
唏律律~
唏律律~
陈驰大口扒饭,不住点头:“嗯,嗯!”
“嗯你个头啊,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早点死?”王翠花气笑了。
唏律律~
唏律律~
陈驰跟怕人跟他抢似的,头也不抬,随口说道:“那就晚点死。”
“晚点死,那不也就是,在这世上多受苦几年……”
王翠花惆怅叹道。
不一会儿,祖孙俩吃完了早饭,王翠花今天也不着急洗碗,吩咐陈驰换上王志军给他买的那身衣服,还把运动鞋也给换上了。
陈驰背上书包,王翠花搭着他的肩膀,上看下看,眼里满是说不出的高兴。
这个只会哭着要爸妈的小东西,终于是长大了。
这一个夏天下来,眼见着,好像个头都已经赶上了她。
“走!”王翠花拉起陈驰的手,雄赳赳气昂昂,跨出了前屋高高的门槛。
门也不用关。
就他家这情况,贼进来都得哭着留下两块钱再走。
陈驰跟着奶奶,沿着家门前的水泥路,朝一个平时根本不走的方向,走了将近二十来分钟,然后拐进一条小巷后走到底,来到一处集市,前方的景象,一下子热闹嘈杂起来。
陈驰从来不知道,自家周围还有人这么多的地方。
又跟着奶奶在人群里挤了半天。
不一会儿,所以名为青莲乡第三小学的学校大门,就出现在了陈驰眼前。
学校就位于集市的深处。
因为台风过境的原因,学校需要打扫,开学的时间也延后了一天。
今天9月1日,迎来了一大批像陈驰一样的新生。
王翠花紧紧抓起陈驰的手,拉着他往门内走去。
她攥得格外的紧,像是生怕把陈驰弄丢了。
陈驰挣也挣不开,问王翠花道:“奶,你要跟我一起读书吗?”
“别吵!”王翠花顺着人流往校园内走。
东看看、西望望,左顾右盼的,显得十分紧张。
沿着校内的唯一一幢教学楼,两个人从前面走到后面,又从后面走到前面,走了足足一大圈后,终于在拐过教学楼旁的小通道,回到靠边的一间教室门前时,王翠花领着陈驰在教室门口停了下来,然后看着站在教室讲台上的一个中年少妇,用莫名讨好的口吻,笑嘻嘻问道:“先生,我家阿驰,是在你这里读书吗?”
“叫什么名字?”中年妇女转过头,戴着一副眼镜,随口问道。
王翠花赶忙回答:“叫阿驰!”
中年妇女脸色微微一沉。
陈驰又立马自己大声接上一句:“陈驰!”
“哦。”中年妇女这才应了声,然后低头看着讲台上的名单,用手指划拉着,淡淡说道,“我看看啊……好像,不是我们班的啊。”
她一抬头,望向门口,“你要不去别的班问……”
教室门口,王翠花明显失望了一下。
可正要拉着陈驰离开,那个中年妇女又突然喊住他们:“诶诶!等一下!等一下!”
她匆匆忙忙,从教室里跑出来。
走到陈驰跟前,这个女老师打量了陈驰一眼,又看看王翠花,询问道:“你们是新学期转校过来的,还是一年级入学啊?”
陈驰自己喊道:“一年级!第一天上学!老王说我是文盲!”
“老王是谁……算了。”
女老师不介意,她细细端详陈驰一眼,见陈驰眼神清澈又明亮,五官也都端正,估计这孩子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傻子,便继续打听,“你是上学年龄晚了是吧?你是哪一年生的?”
王翠花抢着说:“那个……农历是六月初十!”
女老师苦笑问道:“我是问哪年?”
“90年。”陈驰道,“90年8月1日,我昨天刚出院,出院病例上写的。我问过护士阿姨了,她说就是90年8月1日,我就是在那个医院生的。”
“对对,他妈还难产死了!”王翠花抢答个不停。
女老师沉默了一阵。
看着眼前这对活宝,大概也能猜出,陈驰家是个什么层次的家庭。
不过这样的事,倒也不能算稀有。
她就算没见过,也起码是听说过的。
“那90年,今年就是……刚好8岁,那正好啊。”女老师把孩子没妈的这个无用信息,自动地跳了过去,不过看陈驰的目光,又慢慢有点灼热起来,“8岁就长这么高……”
王翠花忙问:“老师,长得高不行吗?”
“不是,是今年县里头,给我们下面学校布置了点任务,说要挑几个长得高的孩子。不过……”她忽然又皱皱眉,赶忙问陈驰,“孩子,你接触过法球吗?”
“接触过啊!天天接触!”王翠花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每天都在家里玩呢!阿驰,阿驰!快把你那个法杖拿出来,给老师看看!”
说着都不能陈驰自己拿下书包,她就先把书包的拉链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了陈驰那根弯曲的法杖。女老师一看,原本一颗燃烧的心,一下子就又被浇了个透心凉。
县教育局开学前突然发文,要在县里各小学挑选法球苗子。
有鉴于法球这玩意儿的训练成本本就不低,她其实一开始就没指望像陈驰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能和法球有什么关系,而且大部分农村的孩子,在上学之前没摸过法杖,本来就是常态。
刚刚王翠花那么激动地一吼,她还差点真被这老太婆骗到了。
结果这下一看,一根歪掉的法杖……
这怕不是就是小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别人不要的坏法杖,平时当玩具玩的吧?
而且还带到学校里来了。
这不纯扯蛋嘛……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便问一下……”女老师无语地摆着手,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便打发两人道,“你们去隔壁问一下吧,你们应该是在隔壁哪个班。”
可话刚落下,陈驰却又开了口。
“老师,我法力值39点,这个法杖还没坏。”
陈驰从王翠花手里拿回法杖。
法杖嗡的一声。
杖身上显示出一个数字。
女老师定睛一瞧,顿时满脸不可思议。
她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看着陈驰,眼里一万个不小心。
但出于某种侥幸的想法,她还是先问了句:“你……这个法力值,是一直都是39吗?”
“不是。”陈驰摇摇头,“一开始是16点,是这两个月,一点点练上来的。老王说让我每天颠球1000次,抓紧把法力值练到50点,然后他就过来接我。”
“老王是谁……?”女老师终于产生了兴趣。
陈驰微微挺起了胸膛:“是市体校的男队主教练,他叫王志军。我还认识老王的领导,叫张建华。老王和张建华上个月还带我去县里招待所,看了世界杯的决赛。老王说我以后可以打职业比赛,法杖也是老王送给我的。这身衣服也是老王送给我的,运动鞋也是,还有内裤……”
“好了好了好了……”女老师人都麻了。
她赶紧打住陈驰的炫耀,生怕他光天化日,做出什么变态的行为来。
“阿婆,孩子说的是真的吧?有这回事?”
女老师明显有点激动了。
王翠花关键时刻却不给力,满脸为难地回答:“我……我也不清楚啊!上个月是有两个市里的人,过来找我家阿驰,还找我家阿飞了。”
“阿飞是谁……”
“是我堂哥。”陈驰急忙抢话,“老王是过来实训陈飞的,他说陈飞不行,说我才是万里挑……啊呸!亿里挑一的天才!老王说我以后肯定比他厉害。老师,我证明给你看!”
陈驰从书包里拿出法球,握着那根巨残的法杖,手腕就飞快抖动起来。
下一秒,法球犹如和陈驰的想法连为一体。
在陈驰娴熟到堪称登峰造极的操作下,在法杖上飞快跳动。
哒哒哒哒!!!!
女老师目瞪口呆。
边上不少家长走过,也纷纷全都呆在原地。
啪啪啪啪啪……
一阵赞赏的掌声,默契地在教室门前响起。
女老师愣了几秒,突然喊道:“停一下!”
陈驰赶忙停住。
女老师拉起他的手,就急匆匆朝不远处的行政楼走去。
“诶!先生!先生!你带我家阿驰去哪里啊?”
“阿婆,你不用跟来了,你家孩子以后就在我班上上课。我带他去和学校领导说点事,你先回去吧,先回去吧。”女老师领着陈驰,快步走进了行政楼,满脸兴奋地朝最顶层跑去。
“哎哟,这老师还怪好的,我学费都还没给她……”
王翠花站在原地,仰头看着。
摸了摸口袋,生怕学校反悔,赶紧离开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