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周伯，麻烦去商行问问，湖州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沈青云思路清晰。
云氏商行走南闯北，消息灵通。
透过商行打探，也不会引外人察觉。
周伯正刷马，闻言本能就要答应，忽而一顿。
少爷知道了？
禁武司告诉他的？
不可能，若告诉了少爷，少爷没必要问我这个。
难道，是少爷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更匪夷所思了。
沈青云跨出门槛的右脚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发呆的周伯。
“周伯？”
周伯压下疑惑，掏出早已备好的信函。
“少爷，这是今早商行的人送来的。”
信函火漆已启，沈青云抽出信笺一瞧，眉头渐渐蹙起。
信上所书，便是护送青菀首乌的队伍遇劫一事。
“商行死了多少人？”
“十二人。”
“抚恤翻倍。”沈青云叹了口气，“禁武司那边阵亡之人，以其他名义照顾一下。”
“是，少爷慢走。”
沈青云没动，沉默良久才问道：“外公应该跑路了吧？”
跑路？
周伯慎重思考，哪些情况能让少爷口中的外公跑路。
发现没有。
“周伯？”
“以老祖的睿智，肯定拿到青菀首乌就跑了。”
“我也这样觉得。”
目送沈青云离去，周伯疑惑再生。
“少爷这情绪，不太对劲啊。”
今日的宝藏小店，依旧火爆。
却不见镇部一人。
“要我说，镇部的人就该天天出差加班。”
沈青云提醒道：“他们活一多，吕哥就遭罪，吕哥遭罪……”
柳高升猛地一激灵，赶紧喊道：“小二，甜……鸡汤馄饨面，五碗！”
说完，他就有些心虚。
生怕沈青云问一句怎么改口味了。
“总不能告诉他，一根甜水面，辣的是两头……诶？”
柳高升突然盯着沈青云猛瞧：“你有心事？”
“嗯，”沈青云也没否认，“我外祖父商行那边出了点事。”
“嗨，就没咱外祖父搞不定的事儿，你操哪门子心。”柳高升撇撇嘴，“跟天塌了一般。”
沈青云心凛。
这么明显？
禁武司。
通政公房。
“真的假的，”霍休放下手中情报，皱眉道，“小沈进了刘家？”
庞博颔首：“青云和刘冕幼时一起蒙学。”
“只是叙旧罢了。”霍休摇摇头，忽而一惊，又看向庞博，“你什么意思？”
庞博悻悻道：“青云聪慧……”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湖州那边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刘家那二人大门不出，”庞博幽幽道，“再拖下去，真没希望了。”
“不能确定就是他们做的。”
“若不是，青云岂非更安全？”
霍休果决摇头：“此事休提。”
庞博叹了口气，起身走人。
他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
且沈青云也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但目前的局势……
所有试图进入刘家的人，都以为自己进去了，结果都没进去。
你要是来硬的，禁武司巴不得血拼三十里，杀透天谴城。
但这种非暴力不合作手段，在不确认嫌疑，以及弄清楚刘冕宗门的情况下，禁武司也没好办法。
霍休被庞博几句话搞得心烦，起身踱了两步也不得劲。
出了公房，正要去后花园散散心，就见沈青云二人挺着肚子上衙。
“这俩活宝，真是……嗯？”
霍休眯了眯眼，确认所见，便喊道：“小沈，过来一下。”
进了公房，沈青云拱手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霍休也不说话，盯着沈青云看。
良久。
“你的心乱了。”
沈青云暗叹。
连柳高升都看得出来，又如何瞒得过霍休？
“回大人，云氏商行的人今早说，护送青菀首乌的队伍遇劫了。”
霍休也不意外，笑着劝慰：“事情都已发生，你担心也没用，再说青菀首乌也保住了，说明出手的修仙者实力不强，后患不大。”
果然是修仙者出手！
沈青云面无表情：“大人说的是。”
“做事，心态很重要。”霍休继续教诲，“你以这种心态修行，只会不进反退。”
沈青云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大人提醒。”
“嗯，去吧。”
目送沈青云离去，霍休下意识摇头。
“还是太年轻，心性不够沉稳，听到修仙者就……嗯？”
他表情猛地一僵。
“修仙者出手，云氏商行不可能知道，小沈他……是我给说漏了？”
霍休尴尬得脚趾头又痒痒了。
忽而他又是一怔。
“不对，我说出修仙者，他丝毫不惊讶……”
“他本就知道此事！”
他如何能知道？
霍休陷入沉思。
回到公房，沈青云发了会儿呆。
心情还是不能平复。
想了想，他研好墨，提笔而书。
此番没写小楷。
一笔重重落下。
回锋斜下一拉。
银钩铁画般的撇，如刀。
他也不调锋。
自然转动笔杆，又是垂露一竖，如剑。
刀剑成人。
接下来三笔。
笔笔飞白。
把一个山字，写得云遮雾绕。
沈青云搁笔，凝视纸上人很清晰，山却模糊的仙。
他似乎看到了被刀剑悬顶的修仙者。
看到了凶险无径，位于山巅的仙门。
看到了山字每一处留空、飞白里，其实都填满了修仙者血肉。
突然，他哂然一笑。
“叶公好龙了我。”
他向往修仙界。
刘冕的到来，让他和修仙界近在咫尺。
结果看到刘冕的变化，他不由自主把自己给代入进去，搞得自己心神不宁。
而俗世一株青菀首乌。
就引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修仙者袭杀。
更让他切身体会到修仙界的残酷。
“我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他起身出了公房，来到后花园，心中郁气，渐渐散开。
“我不能急，现在还不是我接触修仙界的时候。”
“我要做的，是尽可能从刘冕那里了解修仙界。”
“最重要的，是打探清楚截杀一事，替外公解决后患。”
郁气一散。
思路打开。
沈青云渐渐平静，甚至失笑感慨。
“修仙界，果真不好混啊。”
距秦武数千万里。
一座亘古便存在的禁地外。
修仙者云集。
这不是一场共襄盛举的大会。
而是血腥拼杀，只为仙途的屠场。
大战持续近月。
漫长岁月赋予修仙者的淡漠，早已被杀红的双眼取代。
此刻即使老天爷怒降天劫。
也无法阻止他们破入禁地，寻找仙缘的道心。
忽然。
一剑天来。
落地化人。
杀红眼的众修仙者……
先是狞笑看去。
然后呆立当场。
随后默然离去。
仿佛此人一来，就意味着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
人走得差不多了。
来人才环顾四周。
看似面无表情。
实则感慨不已。
“修仙界，可比官场好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