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福道:“夏之白,你是不是把打仗想的太简单了?”
“你以为打仗跟过家家一样,你一下我一下?点到为止?打仗不是那么打的。”
“伱一个没有打过仗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指点点?”
“你不够格!”
丘福的语气十分的冷冽。
他对夏之白没有任何好感,从昨日被拂了面子,还挨了五十军棍后,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尤其屁股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前面燕王都没想让他过去,只让他在家养伤,是他执意拖着病体来的。
他就是忍不了这口气。
他从一个小卒,出生入死这么久,才爬到这个位置。
带兵打仗的经验不比夏之白强?
容得到听他教训?
不仅是丘福,李彬、柳升等人,同样面露不屑。
他们根本不屑听夏之白说那些。
朱棣面无表情的玩弄着指间的铁扳指,若有似无的表露着自己的态度。
他同样不喜夏之白的强势。
这是北平。
是他燕王的封地。
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夏之白的手伸的有点太长太宽了。
既然是一个商官,把商业弄好就行了,其他的没有插手的必要。
听着丘福等人的讥讽,夏之白心中轻叹一声。
倒没有太过在意。
夏之白道:“既然殿下跟诸将领不愿听,那我也就不多言了,只是我也建议殿下,多去询问一下底层士卒的情况,整顿一些军纪军风,这才是一支军队能始终保持战斗力的基础。”
朱棣蹙眉。
他沉思一会,也点了点头。
夏之白昨日提的那些,他是要去好好查查。
要是真有人背着搞小动作,他朱棣同样不会姑息,他可不想自己在前线打仗,打着打着后院起火了,这要是为蒙古人抓住,那可是犯了大忌。
夏之白微微拱手,也是直接离开了。
他起初还想建议在军中开一个军官学堂,让军中的将领集中学习一下,顺便让这些将领探讨一下北伐的想法,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得上一个诸葛亮,这么多将领,难道还不能想到一些克敌制胜之法?
一人强,只需避一人的锋芒。
若是整个大明的将领都强,纵然敌军再不甘,也只能憋屈的高呼明军威武。
但现在。
夏之白没有开口的想法了。
世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仅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是难以直接撼动的。
他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朱棣也好,丘福等将领也罢,他们早就有了自己的成见,又岂会为自己说动?
自己说的越多,反而越发容易引得不满,最终不仅取不到成效,还可能弄巧成拙,将原本答应的事,给弄黄了,他的目的本就没想一锤定音,只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大明将领的情况。
如今已得到了结果。
再继续并无必要,也没有太多意义。
等夏之白彻底走远之后,丘福等人的脸色彻底不掩饰了。
丘福骂咧道:“这些士人装什么蒜,仗是我们打的,漂亮话是他们说的,我们辛辛苦苦、要死要死的打一场胜仗,结果还能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真是给这些文官好脸给多了。”
“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也就现在没在军营,没在打仗,不然这种人,我第一个就给砍了。”
李彬揶揄道:“这没办法,人家可是状元,你一个大老粗懂什么是状元吗?这可是这十几年来,大明的文人之首,人家可不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能看得起我们这些大老粗?”
“依我看他这说的都很温和了。”
“我要是他。”
“只怕说的更厉害。”
“这个士人求得就是个清名,我们这些武将,就是最好的垫脚石,要是把我们踩下去了,他可不就更神气了?也就我们真在带兵打仗,不然他这一番高谈阔论下,还真说不定,有人就被说动了。”
“纸上谈兵,还是文人厉害啊。”
“只是什么时候,我们大明的文人,能去带带兵、见见血?”
“他们要真敢去跟蒙古人厮杀,我倒还敬他是一条汉子,不然我李彬可不买这账。”
“.”
殿内几名武将你一言我几句的嗤笑着。
眼中满是鄙夷跟轻蔑。
文武相轻。
若是得了朱棣认可,他们或会另眼相看,但明显殿下并不认可。
他们自也就不会收着性子。
袁珙挑眉扫了眼四周,拱手道:“殿下,我来北平已有一些时日了,今日前来,也是想向殿下请辞的。”
一语落下,四周皆寂。
前面的夏之白是不得朱棣所喜的,但袁珙可不是。
当初殿下想要考校一下袁珙,特意在殿内选了九名跟自己身材、相貌差不多的卫士,结果在十人中,袁珙几乎没有做任何犹豫,甚至都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就选中了殿下,这可是让他们很多人都大吃一惊。
他们跟殿下朝夕相处,仅仅靠背影,尚且不敢直接确认下来,但袁珙就做到了。
这样的人自然能让他们另眼相看。
何况袁珙本就名声在外,当初更是颇得元朝士大夫亲近跟信任,这样的大才之人,岂是夏之白能比的?
如今听到袁珙要走,没等朱棣开口,丘福、张玉等将领,便主动挽留起来。
张玉道:“袁夫子,这是为何?”
“你来北平的时间也不长,可是我等粗人莽撞?惹怒了夫子?”
“若是如此,我可向夫子赔礼道歉。”
丘福也道:“是啊,这么急着走干嘛?燕王殿下对你这么好,你这走了,岂不是让人说闲话,还是留下来吧。”
“.”
朱棣眉头一皱。
他深深的看了袁珙几眼,也好奇的问道:“袁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朱棣待你不好?还是你觉得我朱棣不值得你投效?亦或者是我朱棣没有用人之肚量?让你觉得受了委屈?”
袁珙连连摇头,道:“殿下多虑了。”
“在下之所以选择离开,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殿下也知晓,我袁珙名声在外,我来北平的事,只怕藏不住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落入到应天府,到时反倒会给殿下招惹来不少麻烦。”
“另外,我过去曾跟北元的不少士大夫有过接触,如今身在北平这般军事重镇,很容易落人口舌,若是朝廷日后的北伐战事顺利尚可,若是不顺,只怕会给自己,乃至是殿下,招来不少的祸患。”
“我之离去,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还请殿下切莫忧心。”
“离去也是为了更好的相逢。”
“只是暂时的。”
“殿下又何必这么不安?”
闻言。
朱棣瞳孔微沉。
袁珙说的是事实。
以陛下对天下的监控程度,只怕袁珙来北平的事,早已落入到父皇耳中了,不过袁珙为自己面相的事,父皇当不清楚,因为当时只有自己还有姚广孝及袁珙三人在场。
他不信姚广孝会出卖自己。
但袁珙毕竟名声在外,这般人才不在太子手中,却落到了自己麾下,的确很容易让人生疑。
尤其是太子的小舅子蓝玉,一直对自己很忌惮,私下更是没少告状。
虽然朱标心性豁达,并没有真的介怀,但人心这东西是会变的,谁也说不准,哪天朱标会说动,而自己跟袁珙的事,也会成为一个隐忧。
想到这。
朱棣一下沉默了。
现在的他根本没资格去养士。
不能养,也不敢养。
沉默稍许,朱棣点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既然先生已做出了决定,那就依先生了,只是我也有言在先,还请先生守口如瓶,切莫将在北平的这些事对外说出,以免为你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袁珙点了点头,笑着道:“殿下尽管放心。”
“我袁珙向来守口如瓶。”
“不过我也劝殿下一二,夏之白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重视火器,的确当为明军的一个方向,殿下是目前朝廷最重视火器的藩王,一旦火器有了突破,殿下是最得利的,殿下如今要做的,便是固本的同时,不断扩大自身的优势。”
朱棣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道:“行,我记住了。”
“火器的确是我的优势,的确该扩大一些,至少不能让其他人赶超。”
袁珙颔首。
他朝四周拱手,也是转身离开了。
姚广孝目送着袁珙离去的身影,目光阴晴不定,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还是没将袁珙的选择说出来。
若是朱棣知晓,袁珙准备去跟随夏之白,只怕会暴跳如雷,甚至可能会恼羞成怒,眼下并不到时候,等日后时机成熟,他再告诉朱棣也不迟。
殿内。
已无袁珙的身影。
朱棣依旧望着殿门口,良久才回过神来。
朱棣轻叹道:“唉,终究不到时候,我朱棣眼下羽翼单薄,根本护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才流失,当真是可惜啊,不过如今的我,的确不该考虑那么多,作为陛下定下的守边藩王,当务之急还是在军事。”
朱棣眼巴巴的收回目光。
瞳孔里充斥着强烈的不甘跟不满。
他并不满这个现状。
只是如今的形势,让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继续蛰伏,继续沉淀,等待着一飞冲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