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夏之白刚起床。
方墨便一脸激动的走上前,道:“长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郭桓被御史弹劾,被抓进大牢里了。”
夏之白平静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做太多回应。
方墨有些不解。
为什么听到这好消息,夏之白却没太大反应。
这是郭桓啊。
前天才派人来挑事。
郭桓可是三品大员,还是户部右侍郎,主抓的就是各种财政。
若是郭桓没出事,以郑袄当时表现出的傲横,日后少不了来找他们京都盐铺麻烦,被这么一位位高权重的户部官员盯上,他们京都盐业还能落得了好?
他最近可是忧心忡忡。
就担心什么时候郭桓、郑袄来找麻烦,他们要是没应付好,只怕还要有牢狱之灾。
但现在郭桓入狱,一切担心都没有了。
这该是个大喜事啊。
夏之白并不想就这事多说,淡淡的看了方墨一眼,道:“一府八县的账目送来了吗?我等会要亲自勘核,审核完,还要送到宫里去,还有今天盐铺已经开店了,你作为这一店的掌柜,该把心思放在店铺上,不该放在这些有的没的上。”
方墨闹了个白脸。
他神色有些扭捏道:“都送来了,都放在账房里。”
夏之白点点头,迈步朝账房走去。
方墨狐疑的望着夏之白离开的身影,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之白就能不激动呢?
他听到这个消息,激动的都快跳起来了。
想罢。
方墨目光坚定下来。
一定是夏之白早就看出郭桓有问题了。
一定是这样。
“状元就是状元,胆魄见识都比常人要厉害。”方墨忍不住感叹道。
去到账房,夏之白开始了账目的清点跟统账。
盐铺账目的清点跟统计,其实并没有那么麻烦,这三个月盐铺的数据,大多都是公开透明的,不用担心有人弄虚作假。
夏之白简单清点了一下,确定数据没有太大问题,就将账目整理放到了一旁。
他来账房,除了看账目,更重要的是写份设想。
主讲一下盐业的预期跟前景。
这很重要。
朱元璋农民出身,对经济的认识认知很短浅,基本只着眼于眼前利跟当前利,甚至是有些急于求成,急于做立竿见影的事,某种程度而言,这算得上是一种路径依赖。
朱元璋一生遇到的很多困难,最终就是靠着一股卓越的莽劲儿,硬生生给顶下来的。
另一方面。
朱元璋领兵之后太顺了。
鲜有大败惨败。
朱元璋嬴的太多了,赢得有些盲目自信,甚至是自以为是了。
尤其很多嬴法,都是根据朱元璋自己的临场判断发挥,最终才赢下的,这就导致,相较于其他臣子的建议,朱元璋更信任自己的直觉判断。
因为他赢了!
他不需要听臣子的建议。
他是靠着自己的独断专行、力排众议,才打下的这个天下,尤其在朱升、刘基等人病逝后,朱元璋对自己的判断力,更是达到了一种近乎盲目自信的程度。
这便是帝王的刚愎自用。
因为他过去一直对,一直都是正确的。
在这种鲜有失手的情况下,即便是帝王,也很容易变得自负。
朱元璋就是如此。
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的帝王是无敌的,根本就没有人能辩驳的过,因为大臣建议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便不能证明大臣说的是对的,但朱元璋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两者一比较,高下立分。
帝王只会认为你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帝王不可辱。
所以这些年来,凡是敢弹劾、反对朱元璋大政的大臣,基本都被杀了。
夏之白早早便判断出来了。
对朱元璋只能对人,不能对具体的政策。
想对政策发声,必须要先拿出切实的实证,不然就是在挑衅君权,在质疑朱元璋的权威,更是在否定朱元璋的正确性。
夏之白回过神。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想让一位帝王认错改错,从来都是很困难的。
朱元璋尤其。
夏之白也深刻的明白这点,因而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商。
因为商见效最快,也最容易获得最直观的数据,而当一个个不能篡改的数字,摆放在朱元璋面前时,哪怕朱元璋再怒再憎,也只能被迫的接受。
因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数字是最纯粹的。
夏之白提笔,看着身前的账目,在脑海略作思索,开始快速的下笔,当然他写的东西并不多,只是简单陈列了一下盐企扩大生产后的前景跟未来。
半个时辰后。
夏之白停下了笔。
他轻微的吹了几下,将上面的墨汁吹干,将这份奏疏,塞到了账本的最后面。
而后将账本塞到胸前布兜里,迈步朝着皇宫走去。
今日的京都盐铺,没有了之前的热闹。
变得沉寂萧条不少。
昨日的盛况,仿佛过眼云烟,难见多少影子。
唯有挂在门口的十五文一斤的木牌,似在坚毅不倒的宣示着什么。
应天府的街道上,人影匆匆,不少人都脸色凝重,尤其街头巷尾,不时出现的锦衣卫,更是让不少市井百姓,忧心忡忡,整个应天府逐渐走向了一股压抑沉寂的气氛。
夏之白脚步未停。
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城外。
在向守城官员澄明了情况后,稍等了片刻,便进到了宫里。
文华阁。
朱元璋朱标父子,一高一低的坐着。
两人的身前,都堆满了不少的奏疏,只是粗略几眼,就能看出,至少有数百件奏疏。
这就是父子二人每日要处理的。
父子二人刚从奉天殿回来,也刚上完早朝。
明制一日三朝。
称早朝、午朝、晚朝。
朱标打了个哈欠,精神实在是有些困乏,只是这是父皇定下的规矩,会议上朝,总要在日出前,因而早上天不亮就朝会,就算是皇帝太子,也必须赶在黎明前起。
而这种早朝,一般等到太阳出来,才会散会。
往常朱标都会在文华阁打个盹。
只是刚才才散朝,就有官员禀告,夏之白求见,要呈上盐企账簿。
他自然要继续陪着父皇。
相较于朱标的困乏,朱元璋显得精神奕奕。
他很享受亲裁庶务的感受,有种天下万事万物,都为自己一手掌握的快感。
就在朱元璋批阅完一份奏疏时,朴狗儿蹑手蹑脚的进到殿内,尖细的声音道:“启禀陛下,夏之白在殿外求见。”
朱元璋抬眸,漠然的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朱标感慨道:“昨日应天府万人空巷,热闹非凡,而夏之白的盐铺,更是惊人的卖出了五十万斤,我应天府盐价也自此降至十五文一斤,对百姓也是极大的减负,这夏之白在经商方面的确有些才能。”
朱标忍不住夸了两句。
朱元璋搁下笔,脸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很快。
夏之白进到了殿内。
他恭敬的作揖道:“商官夏之白参见陛下、殿下。”
“臣今日入宫,为呈上账簿。”
“请陛下过目。”
夏之白从胸口抬出了账本。
朴狗儿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快走几步,去到夏之白跟前,将这份账本拿到手中,而后轻手轻脚的放到了朱元璋桌上。
朱元璋淡淡的扫了一眼,并没有急着打开,突然冷不丁道:“郭桓入狱了!”
殿内瞬间安静。
一股迫人气势瞬间席卷商心头。
夏之白面不改色,平静的答道:“臣今早已听闻了。”
“他在前一天见过你。”朱元璋紧紧的盯着夏之白,如同猛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仿佛只要对方有任何举动,就会瞬间冲上前,将夏之白给撕碎。
夏之白点头道:“见过。”
“郭桓找伱干什么?”朱元璋斜靠着身子,眼中散发着凌厉寒光。
夏之白道:“要统账之法。”
“你给了?”朱元璋的声音越发阴冷起来。
夏之白道:“同意了,只是最后他没再要,我也就没给。”
“为什么?咱要知道原因和理由。”朱元璋有些意外,但依旧没半点放松。
夏之白道:“因为无用。”
“统账之法,只是数据的一种整理方式。”
“我也给他明说了,除了我给花纶的一种,我自己呈上的账簿,还会有另一种。”
“听到我这些话,郭桓便没再要求了。”
“你觉得咱会信你这些话?”朱元璋冷哼一声。
夏之白抬起头,望着朱元璋,笑着道:“不会,就像郭桓郭侍郎一样,他需求的并不是所谓的统账之法,而是一种侥幸,不过郭桓的确给了臣另外一个解释。”
“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标脸色微变。
朱元璋目光微沉,冷冷的盯着夏之白,声音冰寒刺骨道:“郭桓还给你说了什么,咱要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夏之白摇了摇头道:“陛下有些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商官,而郭桓是户部右侍郎,我跟他过去并无交集,他又岂会把具体的事告诉给臣?”
“而且臣也并不想知道。”
朱元璋不为所动,继续道:“咱想知道郭桓究竟知道什么。”
“你应该能听懂咱说的话。”
夏之白沉默稍许,吐出了两个字。
“军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