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应天府下着绵绵细雨。
夏之白的企业还没有正式动土修建。
朝廷划拨的煤矿、盐矿,在几日前已经送来了契书。
夏之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马不停蹄就去到了,这两处煤矿跟盐矿的所在地,身边只跟着黑娃几人。
他要将这两个矿山情况打探清楚。
消息好坏参半。
好的是朱元璋终没有太冷血,拨给他的煤矿跟盐矿都不算全新的。
上面留着使用过的痕迹,是过去被人私自偷采的矿,而在被朝廷发现后,这些人被举族杀了,这些矿井也都被封死了。
被人用过,就不算完全从零开始。
只是清理花了不少时间。
盐矿距离应天府的距离不算太远,不到十里地。
坏消息是,这两口矿,距离太远了。
足有二十里地。
放在后世倒不算什么,但在这人扛马驮的时代,就显得太远了,将另一个矿的煤炭搬运到盐矿,这运输费用人力,都会是一个极为高昂的花销。
这还不算后续推广铺开到应天府。
路上运费也不见少。
一连串的问题,都需夏之白去解决。
在这五六天里,夏之白带着干粮,几乎待在了这废弃的矿井。
他带着黑娃等人,将整个矿井清理了一下,也将外面被推倒焚烧的断壁残垣,简单修整了一下,勉强搭出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草草收拾了一番,夏之白就回了应天府。
工部的工师要到了。
他还要跟工部的工师商量抽水蒸汽机的事。
一周时间不到,夏之白瘦了一圈。
坐在回城的牛车上,夏之白闭目养神,心中认真盘算起来。
他的时间很紧。
在时间安排方面,他想的是,第一个月,让盐井、煤矿运作起来,哪怕只是搭个草台子,只有个大致框架,也要先让跑起来。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必须要把制盐弄成。
第二个月,开始将一些设备,居住环境,进行精化细化,逐步提高效率,并试着把食盐拿去贩售。
第三个月,开始在整个应天府的八个县推广开。
一切步入正轨。
这次回应天府,他的目的很明确。
将企业工厂正式建起来,让无论效率多寡的机器跑起来,招募一些合格的流民,让他们开始动起来。
夏之白在脑海不断做着取舍。
集中力量干正事。
应天府西城的一个小院。
一个年逾六旬的老者,身子有些佝偻,目光却很精神。
他在一个石凳上坐着,手中拿着一份图纸,一旁还摆着一具面目可憎的铁疙瘩。
他是周宁。
工部下工部司的一名七品小京官。
不过周宁从没有把自己真当个官,他对自己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在朝中是一个前朝余孽,原本子承父业,在元朝工部当小吏,只是后面明灭了元,他也直接袍服一换,变成了大明的工吏。
像他这种出身的人,若无意外,基本当个吏就当到死了。
哪曾想,在前十几年修筑宫城和皇城时,工部不少官员贪墨,朱元璋一气之下,直接株连工部上上下下上千人,而他当时抱病,正好逃过一劫,又因工部陷入了无人可用,他被提拔成了七品官。
一跃从一个小吏成了一个官。
跨过了官吏的鸿沟。
但在应天府这板砖下去,能砸到一片官员、功勋子弟的地方,他这一七品官,根本没任何作用。
地位依旧很低。
十几年过去,还是个七品。
不曾挪窝。
这次之所以前来,是工部下令的。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其他人不愿来,即便那人是状元,但听闻要去从商,很多人都一脸嫌弃。
工部最终没法,强行安排到他头上了,他也推不掉。
对于这蒸汽机,他其实颇感兴趣。
这也是没有推辞的主因。
“周知事,我们以后真要待在这边?”沉默了一阵,周宁身后的一个工师,终于还是好奇的问出了口:“我听说,这状元并没有想在朝中任职,连翰林院的官职都想推掉,一心从商。”
“我们这岂不是今后要跟着一名商人?”
这名工师脸上挂着不满跟嫌弃。
他怎么说,也是在工部任职的工师,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给商人做事,他不愿意。
周宁转过身,看着身后站着的几人,自然是看得出他们脸上的不满跟埋怨。
他们过去虽在工部不受重视,也基本不怎么受重用,但毕竟是在为工部效力,或多或少有着一股自尊跟骄傲。
而今一下被贬到商人身边,一时接受不了。
落差也太大了。
周宁道:“这是朝廷的命令。”
“但知事,你分明可以推的,你在工部的资历,工部有多少人比得上?”男子继续抱怨着:“你若是不愿意,他们还真敢逼伱不成?现在知事你这一点头,我们也被跟着发配了。”
周宁性子很好,不紧不慢的解释着:“这只是暂时的。”
“我等为朝廷效力,又岂能推三阻四?”
“而且李笙,你父亲跟我有旧,你其实该明白我们当下的处境。”
“我跟你爹之前都在前朝任职,能得朝廷开恩,继续为朝廷效力,已是皇恩浩荡了。”
“工匠一行,不比其他,需要亲自上手。”
“但这些年来,真正由我们负责的工程,又有多少?基本都是工部其他官员挑拣剩下的,也多是些费力不讨好,费时费力的,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跟气力罢了。”
“而眼前这个不一样。”
“我虽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状元郎。”
“但从他拿出的草图,还有在工部提供的一些思路想法,其实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进取心的人,而且他意欲打造的蒸汽机,我有种预感,或许会很惊人,而今只是起步艰难罢了。”
“然假以时日,未尝不会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到时我们同样会因此沾光。”
李笙撇撇嘴,依旧满脸不耐烦,小声嘀咕道:“那不还是个商人,商人再怎么一鸣惊人,也还是不入流,我们日后再回到工部,只怕还要遭其他人不少笑话。”
周宁眉头一皱。
就在周宁想开口时,屋外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商人目前的确不入流,也的确是低人一等,但我这个商人,却是跟其他商人不一样,算得上是红顶商人。”
“虽本质依旧是商人,但多少还顶着个官。”
夏之白大步走进了院子。
“夏进士。”周宁站起身,朝夏之白拱手行礼。
夏之白拱手回礼。
李笙低垂着脸,脸色涨得通红。
说坏话,被正主当场抓住,这实在太窘了。
周宁开口,想为李笙辩解几句,道:“夏进士,李笙并非有意编排,当今天下,对商贾多有轻贱,他一时受了影响,加之他的手艺其实颇为精湛,久久不受器重,这才头脑一热,说出这番话,请夏进士宽谅。”
夏之白哈哈一笑,摆手道:“无妨。”
“我并不在意这些。”
“商人身上多铜臭,自是会引来不满。”
“我对商人其实也并无太多好感,但不可否认,商人对天下货物的流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有时也需正视商人的存在。”
“太过主观,而忽略了其他关键,往往会一叶障目。”
“那夏进士,你既然对商人也没太多好感,为什么还要执意经商?”李笙也是大起了胆子,好奇的问出了口。
其他人也好奇的看向夏之白。
夏之白很实诚,直接实话实说了:“因为钱。”
“天下是很势利的。”
“没有钱,在当今天下,很多事是做不成的。”
“我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就如你,或许很有技术,也很有开拓的眼见,很想大干一番,但朝廷每年拨给你的钱财,也就几两、几十两,拿着这点钱财,你再有天赋、再有能耐,又能做出多少事?”
“我也一样。”
“我心中有很多的事想做。”
“但仅依靠朝廷的拨款,根本做不了,所以只得自己想办法。”
“在这里。”
“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一切需求。”
“与此同时,我对你们的要求同样很高,你们做出的贡献越多,收获也会越多,回报也会更加丰厚。”
“其他方面,我不会对你们做太多的约束限制。”
“这是我夏之白对你们做的承诺。”
“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想抱怨的,都可以说出来。”
“我夏之白可为你们一一解惑。”
周宁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有想到,夏之白会说这番话,一时还有些愣神。
稍许。
李笙微红着脸,有些怯意的问道:“夏进士,按你所说,我可以在你这里,做我自己想做的东西?只要完成你交代的事?而且花销这些都由你负责?”
夏之白摇头:“我不会提供额外的花销,但若是你本职工作做得好,会有其他的嘉奖,做得越好,奖励越多。”
“简而言之。”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只要你做的贡献足够多,各种奖励不会少。”
“我夏之白在这方面不会吝啬,更不会有半点的小气。”
“当然前提是你需满足我提出的要求。”
李笙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他还是没能抵住诱惑,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心中自是有不小的抱负,只是在工部一直被人冷落跟忽视,始终没得到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如今夏之白愿给这个机会,他又岂能不去尝试一下?
状元应当也不至于骗人。
李笙咬牙道:“好,我跟你干了。”
夏之白露出一抹笑。
他转头把目光投向了周宁等人。
他需要培养一支优秀的工程师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