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攸虽然不知安烁说的是何意,但从心底相信他,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事实上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如果在这竹林里转上一天一夜,肯定会累死或者晕死。 从密密匝匝的竹林中,两人要贴得很近,一起用力,才勉强挤出一道道可以通过的缝隙。 安烁前胸贴着云攸的后背,隔着一层外袍,温热腾腾,冲人肺腑。 为缓解尴尬,安烁只得不停地说话。 “这阵法用于作战,堪比奇门之法,卿颜是个用兵奇才,可惜这阵法他再也用不上!如果能为我所用……”安烁正说得尽兴,转头一看云攸错愕的神情,才意识到说错了话,突然刹住话头。 安烁不知道为何总是把话题扯到周卿颜身上,这让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云攸抬头望天,天际星光黯淡,或许是因为一代传奇少年将军周卿颜,这颗最耀眼的星辰陨落的缘故吧! 此刻,安烁目光凝视着遥远的星空,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感慨和忧伤。 逃离竹阵的包围,天已破晓。 越往前走,树木越旺盛。高大的树木,仿佛长了几百年,树荫浓密,根本看不见里面乾坤。 安烁在茂林中飞跃,窜上纵下如平地行走,步履轻疾,不扬微尘。 待探路完毕后,安烁再三确定前行路线,方才带着云攸穿越密林。 他一只手紧紧拽着云攸的腰带,将她挟于臂下,朝树木之间的空隙飞去。 云攸想着尽量保存体力,故此紧闭双眼,任凭安烁摆弄她的身体。 四周树干震响,枝摇叶动,飞虫、乱枝不断地往脸上冲撞,尘土簌簌而下。 因为两人的重量限制了飞行高度,最后,他们在高出地面三尺的位置,风驰电掣地疾行,瞬间便飞出数里之远,有惊无险地飞冲而出,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千回万转疑无尽,豁见天边碧水宽。 穿过两块高达两丈的巨石后,眼前豁然开朗。群石环拱下,湖水穿山破壁,气势汹涌奔腾而下,奔腾叫嚣的池水,如飞瀑悬空,砰然万里。 湖约一亩见方,湖边峭壁上雕刻苍劲草书大字:永生湖。 湖面拢上一层白烟,载浮载沉,真是人间仙景。 想不到皇家猎兽场,隐藏着这般宛如仙境的景色。与心爱之人在此漫步,眼中心里只有彼此,忘却一切烦忧,岂不是美哉妙哉。 此情此景,若是牵着她的手,那就更…… 想着想着,安烁的目光越来越炽热,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云攸靠近。他的左手摇摆的幅度明显增大了许多,只为了不经意间碰到云攸的手。 在云攸停下脚步时,安烁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她的手背。那一瞬间,他的心猛地一跳,刚要伸手抓住云攸的手之时,她一把握紧了他的手。 “小心!”云攸拽着安烁向后躲闪。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一人从巨石后方苍松上俯冲下来。 那人正是衣衫不整的月巫,他的右臂鲜血淋漓,脸上尘土与血斑糅合在一起,看起来狼狈不堪。 安烁难得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 他似乎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不就是来捉拿淫贼月巫嘛,当看到月巫就在他面前时,他甚至生出了“一剑送月巫到九霄云外”的念头。 只见安烁微微向前迈出一步,身体稍稍侧了一下,便将云攸完全挡住。 然后,他的右手迅速探出,犹如闪电一般,“嗖”的一声,一把寒光闪烁的软剑已经握在了手中,剑尖稳稳地指向月巫。 与此同时,他的双眼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两道冰冷的光芒从中激射而出,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更是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向月巫倾泻而去。 他们二人虽然从未谋面,但积怨由来已久。 “国师,这是丧尽天良的事做多了,报应终于找上门来了!”安烁一脸冰冷,眼中闪烁着愤怒和嘲讽之色,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国师的深深厌恶。 想当年,这位国师曾经污蔑安烁是天煞孤星,周身煞气害死了自己的八个皇兄,还将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因此,安烁遭受了无尽的虐待,成为举国唾弃的对象,母妃被迫出家为尼,他也被永德帝囚禁了十几年。他仿佛烈日下的幽魂被无情炙烤,无处可逃,无法解脱,无所归依。 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尊严,若不是琅伯三番五次将他从自戕的绝望中拉回来,他根本活不到长大成人。 “当年,本王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稚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陷害本王?”安烁手持银剑,剑光在周身流转,浑身散发着睥睨一切的气息。 月巫两指翘起,随意抹去嘴角的血迹,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轻蔑地指着安烁,说道:“小子,就凭你能奈我何。在你死之前,老夫告诉你真相,让你死个明白。” 云攸站在安烁身后,清晰地看见他在颤抖,她似乎能感知到他的痛。 往日的痛苦回忆或许已经蒙尘,有些或许被有意封藏起来,在此时,那些只能在阴暗中舔舐的伤口,因为月巫的出现,又被一齐挖了出来,在光天化日下再次被剖开撕裂。 那定是锥心蚀骨的痛! 月巫拢一拢白发,盘腿坐下,慢慢道:“想害死你的人,是你的父皇。永德帝一心求长生之法,为表诚心,特向天神献祭他的九个儿子,可惜你命大,如何陷害也死不了。诬陷你是天煞孤星,只是为你八个皇兄的死找个借口,以向皇后、嫔妃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云攸悚然一惊。 安烁方才噙着泪水的眼睛早已干涸,仿佛枯竭的荒漠,被肆虐的狂风撕开深深的沟壑。 他站成了一尊雕像,没有任何情绪。 过往时光,在这一刻静默地流淌。 八个皇兄的丧礼上,纯白的招魂幡在凄风惨雨中飘荡,就像阴魂不散的雪花,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女人们的哀嚎和咒骂,呼天抢地…… 云攸心疼地握住安烁的手,冰凉瞬间贯通全身。日光下,她和他的影子都投落在石碑上,被石碑上那些长满杂草的裂缝连接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