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初七,江夏侯第二次会见张庆来,谈话内容未知,但见江夏侯神情凝重。】
看到江夏侯府暗线下面的内容。
朱允熥挑了挑眉:「给东宫送菜的菜农?那天在奉天殿和乾清宫门口,周德兴不可谓不识时务,情势稍微一不对,就立刻缩了回去,看来这老小子想玩儿阴的啊。」
他把手中的暗线摺子收好,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也没毛病。
吕氏娘家的亲戚,支持朱允炆的武将势力,只要朱允炆一上台,如今蓝玉和常升的位置就是他的。
朱允炆没主见,吕氏不过深宫妇人……
如今的结果。
周德兴怎麽可能安心?
「呵!跳梁小丑。」朱允熥不以为意地道,旋即摆了摆手吩咐,「上朝去吧。」
「是,陛下。」宫人仆婢低头称是。
……
随着午门城楼上的钟鼓响起,午门大开。
文臣武将依次列队进入奉天殿,只是一些人神情之中带着一抹坚定之色,相互交换着眼神似有深意。
「陛下驾到!」
随着马三宝一声高呼,朱允熥从仪鸾后方走了出来,踏上台阶,神色平静地坐在位于奉天殿最高位置的龙椅旁边。
他还只是灵前即位。
距离最后一步,还差一个登基,按照礼法尚且还没有资格坐在龙椅之上。
不过。
虽只是坐在龙椅之侧,一身孝服素缟。
却已然有天子的威威之态,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众臣纷纷跪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允熥不急不缓地道。
自从起事到现在已经是第六天,这个位置,除了第一天的新鲜感和兴奋感,往后朱允熥的心态就平和了下来。
纵然现在并不算完全。
可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坐上那张龙椅是迟早的事。
他心中更多的。
反而是一种迫切和责任。
「谢陛下!」众臣齐齐呼和,窸窸窣窣地起了身。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马三宝按照流程开口道。
紧接着任亨泰便立刻站了出来,拱手躬身:「启奏陛下,按照礼部的测算,明日八月初八,乃是今年往后最大的吉日,当举行登基大典,正式即位。」
「登基大典礼仪已然筹备完成,恭请陛下明日先祭告先殿丶昭告天下,再于奉天殿登基上位!诸大臣观礼!」
这几天。
任亨泰作为礼部尚书,可算是给自己忙抽抽了。
一方面要主持丧礼,照顾着棺材里那位,另一方面还要紧赶慢赶搭祭台丶布置登基大典……
如今总算是把工程赶了出来。
他累死累活正是因为知道,如今这位新帝并非只是靠着淮西勋贵的支持坐上了皇位,更有陛下的暗中支持,再名正言顺不过,也是他必然要效忠和攀附的对象。
自然是一上朝便迫不及待的禀报邀功。
朱允熥神色淡然,坐在奉天殿上位,并没有说话,而是饶有兴趣地俯视着殿中朝臣。
这个日子是一早在乾清宫门口就定下了的。
众人面上并无多少意外,只是真正到了这一刻的时候,神情多少带着一丝复杂——慨叹丶恍然丶茫然丶不敢置信……
总觉得这几天的时间。
如梦如幻一般。
那位东宫三殿下明明……怎的来不及等他们反应,便坐上了奉天殿?便要登基了?
只是容不得众人多想或者质疑。
便能感受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似端详,似戏谑……让人不敢直视。
他们并没有忘记,那日在乾清宫门口,陛下不悲不喜地吐出了四个字,「满门抄斩」,顷刻间便是菜市场人头滚滚。
「恭请陛下登基!」
「恭请陛下明日登基!」
「……」
不过迟疑了片刻,奉天殿内的所有人便不敢怠慢,纷纷参差不齐地应和着任亨泰的话。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权柄!
见众人躬身劝进,朱允熥嘴角这才噙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淡淡地道:「下一项。」
「方才朕见都察院的右都御史……目光似有深意,可有启奏?」朱允熥挑了挑眉,看向站在詹徽旁边的一名老者,直接点名。
都察院。
洪武十三年之前叫做御史台。
下管稽查百官之职,上司劝谏天子之责。
除了像詹徽这样兼任六部实权的人之外,说白了就是今日参奏这个,明日弹劾那个的一个言官部门。
更直白一点:职业喷子。
当然,在洪武朝,这「劝谏天子」之责几乎算是免了。
谁不知道老朱脾气比谁都暴躁?
从前好歹还有马皇后拉一拉,自从马皇后没了,敢参朱元璋的,谁不是露头就秒?
不过朱元璋还是需要这个都察院,也需要都察院这一群不怕死的喷子来参奏朝中的不平之事——譬如贪墨丶渎职等。
这是得罪人的活儿。
所以都察院基本上来说还都是脖子硬的。
被朱允熥点名的右都御史袁泰,其职位在都察院中,乃是詹徽之下第一人,詹徽身兼礼部尚书的实权,算不上专业的赔偿,论专业喷子,这个袁泰才算第一人。
这几天,大臣都要早中晚去乾清宫拜谒,朱允熥在乾清宫「侍弄花草」丶「冶炼陶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一点。
这也在朝堂上引起了争议——一国之君,还在丧礼之中便搞这些玩物丧志的事情,成何体统?
而这件事情对于都察院,以及六部给事中,这些追求所谓的「青史留名」的职业喷子来说,反而成了一个机会。
洪武大帝咱们惹不起。
这位新帝十几岁的年纪,又刚刚登基,可不正好拿来开刀?——新帝登基咱们就不畏强权,勇敢劝谏,多刚直啊?这不得给我记一笔?
再加上。
这些人经过了几天的观望。
从黄子澄丶齐泰丶周德兴几人的结局也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陛下不会轻易杀人,否则在与朱允炆有联系的人里,他为何只杀了一个黄子澄?因为他有把柄——黄子澄在大殿直呼「朱允熥」之名。
所以这些人这几天私下里都在暗搓搓地谋划着名此事。
准备今天早朝来一波。
言官谏言天经地义!
只要不过火,陛下应当不会动他们。
只是刚刚任亨泰提起明日的登基大典。
许多人被朱允熥的眼神一扫,心里莫名地就有些动摇了起来,不少人交换着眼神准备作罢,择日再参。
却没想到。
这位新帝自己主动点明了!
站在一旁的右都御史詹徽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吐槽:「我就说你别惹他,这个小狐狸比什麽都精,你当他年纪小好拿捏?某些方面,他比大行陛下都难搞!我看你要倒霉。」
右都御史袁泰扯了扯嘴角,眼神顿时就弱了几分,只是朱允熥都点名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给自己定了定神,慨然道:
「启禀陛下,如今尚在大行陛下丧礼之中,臣听闻陛下却于乾清宫之中亲自侍弄花草丶冶炼陶瓷,实在不妥!」
还不待朱允熥说点什麽。
武将队列之中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你他娘的放什麽狗屁!陛下有错?陛下怎麽会有错!?」
见此情形。
朱允熥嘴角噙起一抹淡笑。
往自己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右手扶在扶手上,指腹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仿佛早知会如此一般,淡然看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朱允熥昨天才刚送出去一箱子玻璃,可不得趁热打铁,使一使这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