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礼节繁琐。
足足一个多时辰过后,才完成所谓的「洗梳丶起身丶安息……」等等诸多程序。
简而言之,就是把朱元璋放棺材里去。
「这流程还真他娘的复杂啊,都快把咱给饿死了……先给咱吃上两口再说。」
憋了一晚上加一个上午的朱元璋,从棺材里坐起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急切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看向旁边的戴思恭和任亨泰。
一般来说,皇帝驾崩,要先在寝殿停灵。
所以,朱元璋被塞进棺材里之后,棺材被停放在乾清宫的中殿,接受代政皇帝丶后妃丶文武大臣早中晚三次朝拜。
朱允熥处理政事的地方,则在乾清宫的前殿。
「时间仓促,且众目睽睽之下,臣不好做的太过,饭菜简陋,还请陛下恕罪。」任亨泰先是告罪了一声,随后立刻将手中盛放着饭菜的篮子递给了朱元璋。
表面上不敢多说一句话。
内心则是觉得眼前场景有点魔幻:堂堂洪武皇帝,建立大明,叱咤风云数十年,如今居然从棺材里蹦出来要吃饭……
这个世界怎麽突然这麽癫了?
朱元璋此时也顾不得什麽形象了,径直接过菜篮子,打开盖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世界怎麽突然癫成这样了?
他也想知道怎麽突然就癫成这样了。
反正昨天晚上突发奇想,假死一下,然后就真「死」了。
「你先退下去吧,守住别让任何人进来这里就行了。」朱元璋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一边吃着饭,一边吩咐道。
他是微末出身。
本身并没有什麽所谓的「皇族矜持」,让他坐在龙椅上叱咤风云坐得,坐在棺材板上吃饭,也没什麽太大所谓。
任亨泰看了一眼旁边的戴斯恭。
立刻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想问什麽,问吧。」朱元璋大口大口地嚼着嘴里的卤肉,浑不在意地对戴思恭道。
蒋瓛不在身边。
戴思恭作为他多年的私人医生,甚至算得上半个老友,是唯一他能完全信任且知道内情的人。
朱元璋自然要叫任亨泰趁机把戴思恭弄过来安排一波。
戴思恭看了一眼坐在棺材板上乾饭的朱元璋,又回头看了一眼前殿的方向,有些无语地抿了抿嘴唇。
装死变成真死。
二殿下变成了三殿下。
说是试探,变成了直接登基……
戴思恭只觉得脑子一片浆糊,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朱元璋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
道:「罢了,反正咱现在有的是时间,这还得从昨天晚上你和蒋瓛出了乾清宫开始……」
卸下了「皇帝」这个身份,除去最开始有些怅然,现在朱元璋反倒觉得身上似乎少了几道枷锁和束缚一般,并不刻意端着身份,如同一个老农一般坐棺材板上吃着饭,唠起了嗑。
当然,他只是大致和戴思恭讲了一下过程。
但其中的细节,譬如朱允熥具体如何压制的淮西武将,又如何与刘三吾热颂概校如何巧妙地利用藩王丶淮西勋贵丶文人士子……等等权衡诸方,省略了过去。
「把臣撂倒了不算,还把蒋指挥使撂倒了!?」
「迅速召集了淮西武将,还把詹大人丶傅达仁给说服了?就连翰林院的刘先生都……」
当朱元璋把他昏迷时候失去的记忆给补全起来。
戴思恭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怎麽会有这麽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论怎麽想。
这都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不过他也知道。
朱元璋不可能也没必要骗他,而且今天早上,乾清宫之外,他也是亲眼见到,淮西勋贵丶詹徽丶傅友文等人跪地请求朱允熥即位的场面的,这个做不了假!
「嘶……」戴思恭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始终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双眼微眯,忍不住慨叹道,「能做到让朝中文臣武将都甘心支持,大概也只有已故的懿文太子了……」
戴思恭提起朱标。
朱元璋的目光先是下意识黯淡了一下,旋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是啊,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能比标儿做得更好。」
戴思恭面上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他跟在朱元璋身边多年,朱元璋对朱标这个儿子,这个继承人有多宠爱,多满意,他再清楚不过了。
但现在,仅仅过了一晚上的时间。
陛下居然认为如今坐在乾清宫前殿,代理国政的那位未来的新帝……比已故的太子殿下要好?
简直不可思议!
「就是这小兔崽子吧……唉……不说也罢。」提起朱允熥,朱元璋有些又爱又恨地欲言又止。
他「尸体」还在乾清宫躺着呢,这小兔崽子居然敢直呼他为「老朱」,给他气得不轻。
还有,那「番薯藤」的事情。
说话说一半,让他现在都还在抓心挠肝地想,那几根藤蔓到底能做什麽天大的事情。
这特麽跟看话本子看到一半没了,有什麽区别?
戴思恭见朱元璋不准备说,自然也识趣地没有问。
沉吟思索了片刻。
他有些担忧地道:「那陛下呢?陛下放弃了今早现身的机会,彻底把这位置交给东宫三……新帝,陛下的处境是否太危险了?」
戴思恭虽是一位医者。
但他能常年呆在朱元璋身边,并且深得朱元璋信任也是有原因的——许多事情他比一般人看得透彻。
对于这天下至高之权力的争夺,足以让兄弟成仇,父子反目,更何况还有那群淮西勋贵。
「你说的不错,所以咱不准备待在应天府了。」朱元璋道,这一点他当然早就考虑好了。
「离开应天府?」戴思恭神情恍惚了一下,有些意外。
朱元璋点了点头:「咱去找老四。」
除了朱标,其他的皇子之中,朱元璋最满意的还是朱棣,毕竟这些皇子之中,朱棣是最像他的。
戴思恭迟疑了一下。
一番欲言又止过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是陛下是否想过,若是……燕王殿下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歹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