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例子举得轻轻松松,实际上苏明妆翻来覆去思虑了好多遍。
她怕说得重了,伤公主自尊,被公主抵触。
怕说得轻了,不疼不痒,公主不在乎。
怕说得深了,公主听不明白。
所以最后只能拿太子举例子——她确定,公主希望得到众人的认可,只是嘴硬丶不愿意承认罢了。
玉萱公主听后,沉默了。
苏明妆没继续说,静静地等,但手还是紧紧握着玉萱公主的手,想藉此来告诉她:无论是什麽难题和困境,两人都是一起的,公主不用恐惧和焦虑。
随后,两人都未说话。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玉萱公主轻轻动了动,欲收回自己的手,苏明妆却抓得更紧。
玉萱公主哭笑不得,「我没有逃避的意思,是……你手心出了好多汗,我想帮你擦擦。」
说着,将另一只手放在榻几上,手里还握着一块帕子。
苏明妆放开她,婉拒了公主帮忙,接了帕子,一边擦手心里的汗,一边担忧地看向公主。
却见公主低着头,发丝垂下,遮了面颊,看不清其眼神,只能看到她不断地咬嘴唇,甚至口脂沾染到了牙齿上,也浑然不觉。
好一会,玉萱公主抬起头,素来热情似火的美眸,此时怯生生的,惹人怜惜,「你是说,我不应该趾高气昂?」
苏明妆不答反问,「那你觉得,若太子殿下整日趾高气扬丶既不夸奖臣子们丶也不耐心聆听臣子们说话,还会有人拥护他吗?」
玉萱公主设想了下,随后摇了摇头。
苏明妆又问,「那如果太子殿下因为趾高气扬而不受人拥护,武王世子却求贤若渴,被人拥护,怎麽办?」
「那怎麽行?大皇兄不会的!大皇兄的拥护者最多!」玉萱公主急忙道。
苏明妆笑着点头,「公主聪颖,应该明白,我想说的是什麽了。」
玉萱公主羞红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应该怎麽做?学大皇兄吗?」
苏明妆心中暗喜——她知道公主聪明丶猜到公主愿意改变,却没想到这麽痛快就要改变,她以为公主会因为自己下不来台,而和她闹几天别扭。
「对,有些话,宁可不说,也不能乱说。说话之前,要考虑对方的想法。例如说,太子妃平日里和我们并不热络,但刚刚我们过去,她却开心地说,东宫热闹起来。这话不是给我们听的,而是为了讨好太子。」
玉萱公主怔住——原来是这样?当时她听了大皇嫂的话,却没多想。
苏明妆又道,「还有季侧妃见你缠着太子妃,便越俎代庖地说要安排午膳,说是因为太子殿下招待我们,要多加几个菜。目的也是让太子殿下看出来她聪慧能干,要知道,太子最喜欢贤惠通透的女子了。」
玉萱公主再次怔住——原来是这样?她怎麽就没看出来?
苏明妆一字一句道,「在说话之时,要清楚自己对谁说话,对方的喜好以及禁忌,可以不投其所好,但一定要避开禁忌,不要惹对方不快。如果你不确定是否惹对方不快,那就别说。」
玉萱公主点头如捣蒜。
苏明妆,「这只是第一步的要求,便是顾忌交谈对象的想法;第二步的要求,是顾忌在场所有人的想法,要知道大家在想什麽丶想听什麽丶不想听什麽丶禁忌什麽。」
玉萱公主声音颤抖,「但……我也不是她们肚子里的虫子,我哪知道她们想听什麽,不想听什麽?」
苏明妆微微一笑,「那就不说,就这麽笑着。」
玉萱公主咬了咬嘴唇,为难道,「……好吧,我尽量。」
苏明妆长舒一口气,「今天晚上的晚宴,就要开始。」
「……好。」
玉萱公主如何不知明妆对她好?她不想被人拥护吗?
她想!她做梦都想!
但她就是不解,她一片诚心地对他人,那些人怎麽就不喜欢她?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玉萱公主问,「你和我说实话,你上午时故意吊我胃口,让我陪你背《增广贤文》,是不是……就为了让我理解她们在想什麽?」
苏明妆心虚——糟,被发现了!
玉萱公主骄哼一声,「你还真把我当傻瓜?上午我没听出来,那是因为我信任你。你用的那套,不就是后宫嫔妃们常用的欲言又止丶说一半留一半,吊人胃口吗?」
苏明妆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公主殿下愿意原谅臣妇吗?」
玉萱公主瞪了她一眼,「你别臣妇来臣妇去,我就原谅你。不过《增广贤文》好,还是你说的四书五经释本好?我去你的书铺买书吧?」
苏明妆急忙道,「不,书铺的释本,因为要卖给读书人,所以还是改得深奥了一些,你先找一本《增广贤文》背,等长乐节结束,我给你找一套原始的释本,最浅显丶最生动,妙趣横生。」
玉萱公主惊讶,「四书五经那老掉牙的破东西,还能妙趣横生?」
「那是当然,也不瞧瞧是谁做的注释。当初裴老夫人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才女。」
「真的?等长乐节结束,我可以去拜访一下吗?」
「当然。」
「裴老夫人会不会不喜欢我?」
「怎麽会?裴老夫人是个善于挖掘人长处的人,只要你善良丶诚恳,她就会喜欢你。」
两人又聊了起来。
与上午不同,上午是玉萱公主一人开心;而现在,是两人一起开心。
……
远在千里之外。
北燕国北部。
广袤荒原之上,秋风瑟瑟,枯草摇曳。
天空中,几只孤雁哀鸣着飞过,渐渐消失在远方。
出来寻粮草的将士跑了很远,从一个村镇跑到另一个村镇,依旧没找到馀粮。
几声马匹嘶吼,众人勒住了马。
灰头土脸的兵士,操着嘶哑的嗓子问道,「李将军,我们怎麽办?继续找吗?还是……回去?」
李将军脸上也满是尘土,因为风餐露宿无法洗脸,一些尘土甚至卡在他脸上的沟壑里,显得皱纹更深,人也更为老态。
他策马,到其中一名器宇轩昂的年轻将领身旁,问道,「国公爷,您觉得呢?」
年轻将领正低头看一幅地图,他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算什麽数字。
少顷,他抬头看向东方的方向,「不找村子了,我们去铁卫关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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