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黑色打卦的“少年”穿过白狐之野进入稻妻城外围,在第一株樱花树下遇到了社奉行的家政官。
托马像是脚下装了弹簧那样跳到她面前,张开五指晃晃。
“你还好吗?奉行大人要我在这儿等着你,嗯......”
他还没想好该用哪个形容词,二百抬起遍布着红色血丝的眼睛,声音里的疲惫扑面而来,“去木漏茶室吗?好,稍等。“
她要先去趟小仓屋......取件东西。
拜托小仓唯赶制的新衣前几日就能取了,只是分身乏术未能成行。
托马有些担心的看着少女,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味道的硬糖递给她。
“嘴里含颗糖,心情也许能好些。”
别看这小玩意儿怪不起眼,却也是实打实的进口货。托马经常在身上带那么几块,偶尔遇到难缠的熊孩子就送一颗出去,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她这样的年龄这样的个头,放在蒙德十个人里怕不是至少有八个拿她当孩子看,可不正该含着糖在草原上自由奔跑?
“唔。”二百看也没看就撕开糖纸将硬糖塞进嘴巴里咬着,含含糊糊道:“吃死算你的。”
#3:“......“
不是,今天之前这姑娘说话做事接人待物也不这样锋利啊!
樱花树不远处的山崖旁有一家规模不大的剑道馆,主授“明镜止水流”剑法。姓土门的馆主很有上进心,对于成为剑道届的天下第一相当执着。不过他的执着在眼狩令下什么也不是,这会儿正被几个天领奉行士兵登门警告。
二百目不斜视走过纠缠中的几人,托马倒是多留意了几眼。
“如今人手不足,馆主你也不要为难我们了。万一奉行大人气恼得下达格杀令,你说咱们都是邻里邻居的,我们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回不主动上缴,下回登门的就是九条裟罗大人,你想挨雷劈吗?”
已经拾阶走到山崖上的黑衣“少年”停下脚步,略微侧头晃开挡在眼前的碎发,完成例行警告的几个士兵忽然“哎呦哎呦”滚作一团摔在小瀑布溢出的山泉水里。
“啊,摔倒了,真是不小心?,天领奉行的士兵是不是太缺乏锻炼了?平地摔呢。”
托马惊恐的发现二百完全端起了勘定奉行二小姐的架子,连说话的口音语气也慢悠悠的逐渐朝“古音”靠拢。
所谓“古音”其实就是稻妻几百年前的古老口音,余韵悠长不疾不徐很有腔调,现在只有贵族人家里的女眷或是大人们朝堂仪式时才会使用。只是一句话从头说到尾,开头还是普通百姓的爽快短音,等到结束的尾音听上去就和神樱大社的八重宫
司相去无几。
她换了口音,为得绝不是赶时髦。
这姑娘作为勘定奉行亲口承认的养女,和神里小姐一样是拥有上书权力的。只不过一般说来贵族人家的女眷都会极力避免谈及政事,上书的内容大多也都是些普普通通的问安信,雷神看都不带看的,统统交给社奉行当做垃圾一并处理掉。
但是放在二百身上,眼下她正是恨意深重的时候,无风且能掀起三尺浪,更何况天领奉行将这明晃晃的靶子塞到她鼻子底下……………
有勘定奉行在,她的上书绝不会被压下,九条家今后怕是有得头疼了。
托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不久的将来稻妻政坛会被她搅合成什么样,简直就像鲶鱼进了鱼篓,一整个炸窝。
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个普通又落魄的流浪武士死去,居然放出这样一条可怕的“鲶鱼”。
果然,二百下一句就是:“看来有必要上书弹劾一下那些懈怠于练兵的人了,民众们缴纳的赋税不是用来养猪的。
“......”托马嘴巴里有些发苦,他意识到自己根本琢磨不透?二小姐的心思,但愿她不会用相同的手段对付社奉行。
“还是快些去小仓屋吧。”他干巴巴的劝了一句,绮丽的“少年”挑起眉梢勾起嘴角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潇洒转身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走了。”
小仓老板见到二百别提有多高兴,通过她帮忙弄来的那批料子小仓屋解了燃眉之急,这样有本事的人谁想不想交好。
听说二百专门来取衣服,她忙忙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布包。
“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怎么样?”小仓唯拍拍劳动成果,客人爽快的打开它一件一件翻来翻去细看。
棉布厚实,内衬亲肤,针脚细密,这样的衣服足以拿去当做新年礼物送人。
“小仓老板的手艺当得稻妻第一。”
她毫不吝惜赞美的词句,把手艺人哄得见牙不见眼。
说着二百将年轻男子尺码的衣服比在自己身上给托马看,异色瞳深处幽光游移。
“怎么样,好看吗?你也见过他吧,合不合适?”
托马长这么大也没今天无语的次数多,他简直不知道究竟是该把舌头扔掉还是该把脑子扔掉,这孩子的状态……………看着有点吓人!
年轻姑娘原地转了一圈,振袖一扬端底是一身风流倜傥。
有点眼熟。
“男装……………”托马只说了两个字,后面的话在二百突然变得锐利的目光中彻底消音,他滞了一会儿才找回语言模块,“合适,挺好,看上去很用心。”
“那就好。”她美滋滋的将衣服叠好扎紧,包裹一甩背在身后,“走吧,去木漏茶社,让奉行大人等久可就不好了。”
你也没少让神里大人等......
托马谨慎的观察她,做好一旦突发异状就开盾将人拿下的准备。确实有人会在亲友故去的巨大刺激下精神失常认知出现偏差,如果这样的事降临在二百身上他将非常遗憾。
然而从小仓屋到木漏茶室的路上她表现得都非常正常??一个年轻女孩应有的正常。想想她一路上逐渐变化的状态这就非常不正常了,托马战战兢兢几乎炸毛。二百抬手朝抱着刀站在木漏茶室门口的稍打招呼时这股恐惧达到顶峰,他紧张的看
着高冷守卫,生怕她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刺激到?二小姐。
幸好稍小姐只是往旁边让了让,一言不发,二百头一低就掀开门帘走进去。
此刻茶室里没有其他客人,神里绫人站在玄关处轻抚太郎丸的狗头,见到掀帘进来的人他手底一顿。柴犬欢快抖动的舌头卡壳一样停下,又尖又肉的厚实耳朵转了一圈,黑黝黝肉墩墩的鼻子伸向二百的方向不断嗅闻。
“汪!”狗子又黑又亮的圆眼睛放射出渴望的光,尾巴疯狂摇摆,连带着屁股也扭来扭去,“汪汪!”
二百鼓鼓囊囊的衣服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的猫猫头,太郎丸看到小白的兴奋溢于言表。
“这里有人对猫过敏吗?”二百伸出一根手指把猫猫头摁回去,男士们立刻将视线从她衣服上移开,“并没有,您轻便。
“那就好,我就在想呢,万一有人对猫过敏......”她扬起笑脸,“那就只能委屈委屈忍着了。”
神里绫人看向托马,后者微不可查侧了下头,手指也动了动。
“......请随我来。”他领路率先进入最深处的和室,幸好今日未做烹茶的准备,不必担忧猫咪打翻茶杯闯下大祸。
太郎丸跟在二百脚边,时不时支起前腿向上跳,一副十足的舔狗样。小白再次把头伸出来,毫不客气的对茶室老板亮出尖牙:“哈!”
“太郎丸跟我来,我给你拿些好吃的!”家政官及时出面制止事态进一步升级,他抱走了不情不愿的柴犬,和室内只剩下社奉行和?二小姐两个人,还有只半大白猫。
等那一人一狗走远,神里绫人朝年轻的姑娘微微低下头:“关于多摩先生的事......我很抱歉。”
二百失去了她所有表情,坐在和室内的人就像个空壳。
“......”神里绫人不再说什么,取出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罐子,还有那振在雷光中断裂的小太刀。
他抬起头,坐在对面的女孩泪流满面。她连哭泣都没有发出太大声音,细细碎碎就像小动物痛苦到极致时的辗转反侧。没有宣泄,没有失控,也没有撕心裂肺和歇斯底里,却更加令人心酸。
二百坐在软垫上,木着一张脸任由眼泪大颗大颗滚出眼眶,顺着脸颊冲出一条小溪,很快就打湿了胸口的衣襟。
“喵?”
小白前爪搭在矮桌上,直起身子凑到她面前疑惑的嗅来嗅去,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掉一颗还没来得及落在桌面上的泪珠。
她把猫抱回怀中,在它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中压在猫肚子上擦干眼泪。猫咪慌慌张张挣脱开,找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扭转过去奋力舔毛。
等她呼吸重新变得顺畅,神里绫人才开口说话:“我用猪骨替换了,另外两位奉行并不知晓.....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应由社奉行统一收拾善后,但是毕竟事涉鸣神大御所大人,我不能保证日后九条大人会不会有异议。所以你可以考虑将他秘密寄存
在神里家,或者选一个地方另行下葬。”
二百垂着眼睛听他分析,等神里绫人说完了才抬起头:“请用这些下葬吧。”
她取出那套没能送出去的新衣推过去。
“至于说这个,我想带着他,有空就在稻妻四境走走看看。等到将来......也好让他亲眼看到。”她把刀和小罐子都收起来,那罐子不大,两只手就能抱得结结实实。
偿还的业报,怎么能不让苦主自己签收呢?